華琮有些不明白，卻依舊順從地跟在曹秉玉身後。天漸漸亮了，眼前一望無際的黃沙肯定了華琮的猜測：他們正在朝沙漠深處而去。
    抬眼望去，平沙莽莽黃入天，不知其幾千裏也。在這裏，水比黃金珠寶、靈丹妙藥都要珍貴。在這沙漠的中央，憑空升起了一座島嶼——那便是傳說中的幻花島，是魔族的希望所在。這空中樓閣繁華盛景，像是沙漠中開出的無根之花，像是浮在空中的虛幻泡沫，不知何時便會凋謝、破碎。
    可是，這幻花島卻存在了十幾萬年，直到如今，仍舊是魔界的璀璨明珠，仍舊是所有魔靈一生的仰望。
    能在這荒蕪的沙漠之中經年綻放，必然不是無源之水、無根之花。世人隻道開天水是魔界的寶物，也猜測開天水其實就是幻花島存在的原因。
    然而，幻花島的生存之根，卻是開天泉眼。
    開天水在沙漠中確實難得，可是在幻花島中卻觸手可及，根本算不得什麽寶貝。因為隻要有開天泉眼，開天水便會源源不斷的流出。從開天泉眼中源源不斷的流出清甜的開天水，幻花島才有年複一年的盛世美景。
    然而，“開天泉眼”是魔界最大的秘密，隻有曆代魔王知曉。一代魔王傳給下一代魔王，守護這片貧瘠卻又充滿希望的土地。
    可是，誰也不知道，曹秉玉卻陰差陽錯得知了這個秘密。
    這些年，曹秉玉懷著等待雲絮某天歸來的心和對老魔王的感恩之情，未曾對外人透露半個字。甚至在天帝明令索取魔界聖物時，他都頂著壓力，隻交出了一樽開天水便哄騙了過去。
    可是如今，他的全部希望已經破滅了。
    慕雲實竟然聯合外人來對付他——而雲絮，卻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曹秉玉這樣想著，愈發堅定了決心。
    這樣做，隻是他最後的掙紮。自私自利也好，忘恩負義也罷，曹秉玉想要做一切能做的事，隻為心中那一人。世人不容，忘恩負義又怎樣，隻要她能永遠記住自己就可以，隻要她能展露笑容便值得。
    或許在那一天，雲絮站在那人身邊歡笑的時候，雲絮和家人相親相愛之時，雲絮看到華琮繼承妖族王位之時，能稍微想起自己來。哪怕隻是一瞬間，不管是愧疚，是不屑，亦或是真正有那麽一絲感激，那他曹秉玉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她不能是他的，但是他始終是她的——髒髒花。
    “我們不是去天庭嗎？”華琮看著曹秉玉一言不發，心思沉沉，隻顧往那幻花島而去。
    曹秉玉沒有應聲，或許他壓根兒沒聽見。他沉浸在自己卑微的希望之中。那些縹緲的希望，將他內心最後的猶豫斬斷，清掃出他內心最後的那點慚愧，剩下的隻是為了一人的孤注一擲。
    在此刻，眼前的幻花島，在曹秉玉眼前儼然已經成了真正的不該存在的空中樓閣一般——本就是鏡花水月，朝不保夕，又何必在乎是今天滅還是明天亡呢？
    想到這裏，曹秉玉的步伐加快了。華琮連忙跟上，卻一直詫異，為何曹秉玉未曾走來時路從空中上島，而隻是一味在這沙漠跋涉。
    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案。
    自古來過幻花島的人，都是從空中進入幻花島。人人都說幻花島是空中樓閣，所以並無人關心幻花島之下到底是什麽。是以，這魔界最大的秘密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隱藏了萬年再萬年。
    豔陽高照，幻花島的正下方卻沒有影子。曹秉玉抬頭仰望，那是一座大山，矗立在他的眼前，壓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上依舊沐浴陽光，炙熱難忍。
    華琮見狀不禁生出一種錯覺，難道頭頂那錦華之島隻是幻想中才存在的虛幻之島嗎？
    “殿下在這裏等著。”曹秉玉循著陽光，似乎在辨認方向。華琮愣了一下，這一望無際的沙漠，此處和別處並未有任何差別，不知此處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曹秉玉雙眼看向太陽。陽光強烈，耀眼刺目，可是他就那樣直視陽光，直到他的雙眼被日光灼出眼淚，直到他的眼前一片迷蒙。一瞬間，眼前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之中，隻有一點星星般閃爍的光亮。
    那顆“星星”閃啊閃，若隱若現，若即若離，就像是情人的眼睛，遠看情深似海，近看深邃幽怨。
    “隻要在剛好的時刻，找到剛好的方向，便能找到地宮的入口。”曹秉玉心中回蕩著老魔王顫巍巍的聲音，那是他在對女兒交待後事。
    曹秉玉屏氣凝神，朝那光亮之中走去。每走一步，心中便如有千斤錘暴擊一般，疼痛欲裂。每走一步，周圍的空氣似乎便稀薄一分，那令人恐懼的窒息感便也再深一分。
    他知道，這便是外人闖進王族禁地的懲罰。
    或許，還沒等他到達目的地，便要命喪於此。
    可是，命都是拚出來的。
    曹秉玉曾經來過此處一次，算起來離現在也不算太久。但是那一次，老魔王還在，他作為深受信任的半子，在老魔王的庇佑之下，並未感覺有異樣。不過，他沒有進入到此處的核心之地——那時的他並未有此野心。可是，他無意之中，卻得知了魔界最大的秘密——開天水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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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天水來自開天泉眼，而開天泉眼之所以源源不斷湧出清泉，便是溱雲珠。世人都道開天水是魔界至寶，卻不知這藏在沙漠深處的溱雲珠才是魔界的命脈所在。
    俗話說，水生萬物，澤被天下。有了溱雲珠，沙漠中出甘泉，沙石中長大樹。不止於此，其更能暖冰融雪，化熱為溫，稱其為萬物生源也不為過——幻花島的生機便來源於此。
    可以說，溱雲珠便是魔界的命脈所在。是以，這事關魔界生死的秘密，隻有曆代魔王才知。
    曹秉玉陰差陽錯知道了這個秘密，又被信任帶到此處。雖未能到達地宮核心，但是卻也掌握了這生死秘密。
    或許是因為無法呼吸的緣故，曹秉玉漸漸出現了幻覺，眼前的星光變得格外亮——可是理智告訴他，他已然不在地麵，早就進入地宮：他的眼前應該是一片黑暗。
    曹秉玉憑著他強大的意誌力和記憶中的方向，努力摒棄幻象的幹擾，朝著那星光中心而去。他感到周圍的灼灼的燃燒之痛，他知那不是幻覺，那隻是對闖入者的懲罰。
    沙漠的地宮之中依舊是沙漠，這綿軟的沙子隨時可能陷落，任何被吸進旋渦之中的生物都會消失再也不見。曹秉玉覺得自己快死了，他又冷又熱，仿佛是那一年，他在沙漠之中流浪，白日裏被烈焰炙烤，夜裏卻如陷冰窖。可是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讓那個女孩多看他一眼。
    這是他此生唯一的機會了。
    曹秉玉的牙齒將嘴唇咬破，疼痛使他保留著一絲意識，他一定要得到溱雲珠，一定要。
    可是，眼前依舊是一片迷霧，依舊沒看到開天泉眼所在。
    難道，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不，我不能死在這裏。”曹秉玉在心中呐喊，他強忍全身劇痛，努力邁開腿，雙手雙腳並用往前爬。地上仿佛生了荊棘利爪，讓他鮮血淋漓。他感到手腳冰冷，而心中卻如烈焰炙烤，仿佛隨時便會燃燒為灰燼一般。
    就這樣掙紮著，掙紮著，向前爬……不知過了多久，曹秉玉似乎聽到了流水的汩汩之聲，周邊有了濕潤的氣息，身上的傷痛似乎也減弱了許多。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眼前終於不再是模糊的光亮，那是真實的陽光。
    陽光照射著空氣中的塵埃飛舞，從未像現在那樣充滿生機。可是待他再近一點，才發現那並非塵埃，而是水汽。當眼睛適應明亮，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飛瀑水牆。清亮的水仿佛從天上來，在不知幾高的上空投射下來，在曹秉玉眼前形成一幕巨大的水牆，仿佛天宮的玉簾一般。玉簾綿延不絕，不知其從何而起，也不知會在何處結束。
    簾瀑直落深淵，淵底不知通向何處，隻見雲霧繚繞，一片茫茫然。曹秉玉不敢往下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淵，仿佛有個聲音在回蕩，在呼喚，讓人忍不住想要縱身一躍，一探究竟。
    若他猜的不錯，這萬丈之瀑裏，藏著溱雲珠。這溱雲珠，便是這開天水之源。
    或許是因為離“生萬物”的溱雲珠很近，曹秉玉感到身體沒那麽難受了，呼吸也順暢了很多。巨大的水瀑在眼前順流直下，卻沒有一絲聲音。世界靜的可怕，可是在這晶瑩剔透的玉簾包圍之下，卻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清淨和舒心之感，也讓人生出一種敬畏感。
    在這種近乎神聖的氛圍中，曹秉玉的腦海中浮現了很多影子，是那些在他一路艱難走過來之時給予恩惠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在此停下來，可是他已經無法回頭了。眼前的水瀑之上，一直有一個影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向他招手，仿佛他跨過這水境深淵，就能到達心之彼岸。
    他抬眼再看了那女子一眼，他知道那是幻影。可是他依舊無怨無悔。
    曹秉玉沉下心來氣運丹田，將所有靈力集中於心間——他要用畢生修為為自己打造一個保護結界，這樣就可以潛下深淵，獲得一瞬時光，取得溱雲珠。
    溱雲珠作為魔界至寶，有初代魔王以命造就的強大魔力保護。他在這裏布下防護，除非是曆代魔王之血親臨，否則必遭吞噬。
    曹秉玉這些年不斷修煉，本來是想有朝一日憑實力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雲絮身邊。如今，這一身修為正好派上了用場。
    眼前霧氣朦朧，如墮仙境，曹秉玉縱身一躍，是神聖的獻祭，是心願得償，是理想之赴死。
    他就是死，今日也要得到那溱雲珠，為華琮，更是為了雲絮。
    越往下越冷，可是越接近溱雲珠卻越覺得神清氣爽。眼前是鮮花盛開的草甸，是藍色的的湖水和天空，是白雲和飛鳥，是鮮活的男女，是嘰嘰喳喳的孩童……
    在那湖中，有一朵極紅極豔的花朵。
    憑借強大的意誌，曹秉玉知道自己已經身處極強的幻境之中。可是，他知道，那朵紅花便是他的目標。
    他的身軀在崩潰，越發僵硬，可是離那朵紅花越來越近。
    他就快夠到了，還差十步，九步，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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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狂喜，竟感覺不到一絲難受。突然，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漸漸變得透明。那是生命徹底消散的征兆。
    想不到自己還是低估了這魔力的強大。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將這溱雲珠拿到手。
    伸出去的右手漸漸消散，他便伸出了左手……
    “你不要命了，”一個聲音傳來，縹緲而熟悉。
    曹秉玉心想，自己怕是要死在這裏了。不過上天待他不薄，竟在臨死前讓他再看雲絮一眼。可是此刻，他的眼睛已經被那紅花凍傷，看見的隻有影子。
    他知道那是幻覺。
    可是，一隻手觸摸到了他殘留的左手之上。沒有溫度，卻實實在在的有力，將他從冰凍的深淵中拉出。他拚命掙紮，不想功敗垂成。
    “你真是一點沒變。”
    曹秉玉心中起了巨浪，他抬眼想看清眼前之人，可是他早已看不清任何事物。況且，眼前隻是一個影子而已。
    可是盡管隻是影子，他也能認出她來。
    那是雲絮。
    除了雲絮還能是誰？
    可是，雲絮不是隻有魂魄，被困在了那黑海深處嗎？
    “雲絮？”或許是曹秉玉覺得自己快死了，膽子也越發大了，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怎麽會在這裏？”
    雲絮並不說話。
    她在黑海深處，感受到了一股特別的力量在湧動。那是父王在她身上種下的魔引，而這魔引隻有在魔界命脈溱雲珠被外人觸動之時才會發作。
    她心中一驚，有些惶恐。她知道魔界出事了，隻是如今自己隻是一絲魂魄。雖說再過千萬年，她有可能想辦法修成形體，但是絕不是現在。
    可是，溱雲珠被動非同小可。
    若說世上還有什麽她在乎的人和事，除了華鈺便是魔界的生死。當年她為了華鈺放棄魔界到如今也不後悔。既然做了選擇，不論處於何種境地，她從未想過要重回魔界尋求庇護。
    但是卻無法容忍魔界根基被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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