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星發現自己的力氣好像大了一點。
    以前搬半具屍體一半就得歇三回，現在拖著整具走到墳場，居然才微微喘氣。
    但她沒心思細想這變化是好是壞，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賺錢——攢夠積分離開六區。
    要是有機會讓她遇到那個偷襲的家夥……
    流通到六區的屍體大多被搜刮過，但偶爾也能撿到漏，比如藏在牙齦深處沒被摳走的大金牙，機械心髒上鬆脫的小零件等等。
    如果運氣好開出了好貨，當天就能喝一整支營養劑犒勞自己，不然隻能換半支臨期品。
    到了墳場，前麵已經排起長龍。
    每個人眼巴巴望著前麵，不時抬頭看天色。
    墳場管理員還在慢條斯理地翻檢著，一會兒嫌屍體不新鮮，一會兒說零件少，變著法地壓價。
    隊伍越往後，大家的臉色越難看。
    天快黑了，為了拿到積分盡快往回趕，它們隻能捏著鼻子接受越來越低的價格。
    大家都指著這六區唯一的墳場回收屍體，哪怕明知被坑，也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吞。
    排隊的空隙，裴望星掃了眼公告欄。
    【小心你身邊死而複生的人。】
    她明顯一怔。
    下麵緊接著是一條告示。
    【近日發現異生物入侵，如發現行為怪異，長出不屬於人類的身體部位，死而複生者……請及時向治安所舉報，舉報者可獲得100積分。】
    100積分。
    100積分！！！
    死而複生？自己這樣算嗎？
    裴望星摸了摸胳膊、臉，又低頭看了看手。
    她沒有多出來眼睛和鼻子，也沒長出奇怪的肢體，除了力氣好像大了點，和之前沒兩樣。
    下一秒。
    她的冷汗刷地順著後頸流下來。
    剛才那個收屍匠可是親眼看到自己活過來。
    它當時好像就是朝著墳場的方向跑……要是看到了這則告示，肯定會去治安所舉報！
    糟了！
    裴望星果斷丟開板車，轉身往棚戶區狂奔。
    她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回家收拾東西！
    她太清楚六區對汙染的態度了。
    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
    它們不會聽任何辯解，不會把人送去鑒定中心進行複雜的二次確認，隻會抓起來就是直接扔進焚化爐，連帶著住處都會被徹底清剿！
    棚戶區的鐵皮屋越來越近。
    最後一點日光即將被地平線吞噬。
    她跑得肺疼，腦海裏有兩個聲音在拔河。
    一個冷靜壓抑的女聲說：“為了族群，你應該接受‘淨化’。集體利益高於個體。”
    另一個是大腦深處的求生欲：“最艱難的時候都咬牙挺過來了，你想活著，你不想認命。”
    一個重複著“淨化”，一個在喊“活下去。”
    第二個聲音艱難地壓過了第一個。
    ——她想活下去。
    裴望星衝回家中，抓起一張墊在棉絮下的舊報紙，胡亂鋪開就開始往裏扒拉東西。
    半塊磨得鋒利的鐵片、從屍體上扒拉下的小零件……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看也不看丟進去。
    她其實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真正讓她心慌的是那些貼身用品。
    誰知道治安所會不會有高科技儀器，萬一靠著物件上殘留的氣息追蹤到她怎麽辦？
    很快收拾好家當，裴望星剛踏出門，就瞧見收屍匠領著兩個穿黑製服的人往這邊來。
    它手裏舉著那張告示，興奮地指向她租住的窩棚：“就是那兒！那女的肯定在裏麵！”
    “她明明都沒有心跳了，嘿！突然就活了！”
    半空中懸浮著三輛巡邏車。
    巷道太窄，車輛無法降落，探照燈大麵積掃過棚戶區，在一寸寸搜尋她的蹤跡。
    該死！怎麽會來得這麽快！
    裴望星退回屋裏，從另一扇矮窗翻出去。
    貧民窟的巷道泥濘又窄小，屋棚之間穿插勾連，遍地的違章搭建變成了她的掩護。
    裴望星專挑窄巷鑽。治安員沒自己熟悉這裏的地形，瘸了條腿的收屍匠又跑不過她。
    收工回家的人多了起來，搜索難度也在加大。
    夜幕完全降臨，身後的警笛聲和人聲消失。
    她終於敢停下來，扶著牆大口喘氣。
    緩過勁兒來，抬起頭發現周圍房屋稀疏，密集的鐵皮屋變成了零星分布的破棚子。
    裴望星心裏一緊。
    她不會是往北邊來了吧？
    她平時很少往這邊跑。
    回收站和墳場都設在南麵。
    中心城是環形結構，越往外圈越大，地址不集中，又缺乏交通工具，去哪裏都很遠。
    雖然北邊也有屍體可以搬運，但對她們這種人來說，節省體力也很重要。
    走得越遠，搬遷屍體就要消耗成倍的體力，很可能天黑之前也趕不回住所。
    一來二去，沒人再靠近這片區域。
    漸漸流傳起了北麵怪談，成了公認的禁區。
    家現在是回不去了，治安員這次沒抓到人，肯定會在那間窩棚蹲她。
    寒風穿過空蕩的巷道，卷著腐爛的氣味吹過來，嗚嗚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想到傳聞中的異生物，裴望星心裏有些發怵。
    她從報紙裏摸出那半截鐵片攥在手心。
    跑了這麽久，體力耗盡，還是先找間空屋落腳。至少得撐過今晚，天亮了再做打算。
    沒有食物，她在六區寸步難行。
    棚戶區的邊緣地帶沒幾戶人家，多是廢棄的空屋，有的屋裏還亮著火光，隱約有說話聲傳出。
    裴望星愣了愣。
    北邊的人膽子這麽大？大晚上還敢開燈？
    夜晚的火光多少驅散了一些對未知的恐懼。
    裴望星沒有敲門打擾，六區的生存法則告訴她：在這片地界上，人心和鬼怪同樣可怕。
    走過一排緊閉的房門，巷子裏傳出了窸窣聲。
    裴望星立刻攥緊鐵片，小心貼著牆根挪動。
    她看到垃圾桶邊蹲著一個人，穿著單薄，身形佝僂，兩隻手正在那具屍體上摸索著。
    收屍者麽？
    她略鬆了口氣，側身想從旁邊繞過。
    頭頂堆積的雲層恰好散開，月光穿過稀疏的房屋瀉下來，裴望星的呼吸驟然停住。
    她看清了……
    那人沒有在摸屍。
    它的臉完全埋進屍體的頸窩，兩隻手從耳朵裏插進去，緩慢又貪婪地攪動、吮吸著。
    地上的屍體還沒死透，雙眼驚恐地盯著巷口。
    但除了眼睛還能縮放轉動，它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似的，軟塌塌地癱在地上。
    不過眨眼，那具軀殼就迅速幹癟下去，皮膚皺縮起來，從包裹著血肉變成了蓋在身上。
    那雙驚恐的眼也一點點暗了下去，變成兩顆廉價死寂的玻璃珠，嵌在凹陷的眼窩裏。
    裴望星的腦袋嗡一聲炸開。
    這不是人。
    這這這這是異生物！
    她想趁著對麵尚未發現前逃走，卻見異生物吸食的動作猛然一頓，飛快地轉過頭來。
    月光恰好灑在它臉上。它的皮膚蠟白，縮小成針的眼睛分得很開，於幽暗處亮得嚇人。
    插在屍體腦袋裏兩隻手抽了出來，骨頭發出哢哢的擰動聲，粘稠的體液順著指尖往下滴。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