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臉色忽青忽白，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衝著時厘狠狠一點頭：“命都快沒了，拚了！”
    兩人結束了當天的值班，沒回宿舍，這回是藏在早晨的檢修車下，潛入運輸通道。
    這個時間不會有集裝箱送來，她們要一直躲在這裏，等著今天的那批物資抵達。
    通道裏又黑又冷，誰都沒說話。
    敏敏第一次幹這種事，心跳很快，呼吸喘急。
    “好餓啊……”她揉著癟下去的肚子。
    熬夜影響代謝調節，她們上了好幾天夜班，能量消耗增加，食堂每天隻供應一頓午飯。
    前幾天她還能靠時厘的員工餐填肚子，但今天拿去賄賂老員工了，此刻胃裏空得發慌。
    更難熬的是冷。剛進來時還不覺得，待得久了，那股陰寒就順著毛孔往骨頭縫裏鑽。
    “時厘，我怎麽感覺這裏有點瘮人。”敏敏往時厘身邊縮了縮，“光好像被吃掉了一樣。”
    這條通道的氣流很奇特，運輸通道也就十幾米，這裏卻仿佛要開幾分鍾的隧道。
    時厘往深處望了望，聽不到聲音。
    她在心裏估算著時間，應該快來了。
    不久之後，集裝箱從通道的盡頭駛來。
    敏敏作勢要撲上去，卻被時厘一把拉住。
    “先等等。”
    搬運完貨物後，清理機器人會檢查內部。
    等集裝箱空載返回時再動手，風險小得多。
    “哦。”敏敏乖乖地收住腳，縮回陰影裏。
    時厘看著全心信賴的樣子，主動開口找了個話題：“你打聽到多少院長的事？”
    她翻完了草稿箱裏剩下的短信，睡袋裏的那枚芯片，是院長離開前藏起來的鑰匙。
    隻有院長的權限能打開門禁係統，隻要天選者找到辦公室，也能夠憑芯片逃出去。
    如果通關任務和【蟻後】有關，天選者就必須往上走，最終都會在內圈匯合。
    時厘的目標是離開五區，芯片對她作用有限。
    她臨出發前，把芯片藏進了寢室的睡袋裏，留給下一個被借調過來的員工。
    敏敏想了想：“院長是很早的老人了，中心城剛創建沒多久就來了，但大家都不太喜歡她。”
    這和時厘的猜測對上了。
    這位院長不太會為人處世，還有很多讓人覺得格格不入的小怪癖。
    人都是本能地靠近習慣相近、氣場相合的人。
    她感覺到敏敏往她這裏貼近，抱住了她的胳膊：“時厘,你不冷嗎？哦對，你穿著防護服。”
    “你還餓嗎？我這裏有營養劑。”
    “真的？我快餓死了！”敏敏感動得快哭了，“時厘，你真好，簡直是我的神仙室友！”
    時厘抽回手，往口袋裏摸去，但通道實在太暗了，她遞過去時胳膊肘不小心撞上了敏敏的手。
    哐當！
    試劑打翻在地，潑了敏敏一腿。
    “啊！”敏敏猝不及防被冰得驚叫出聲。
    “抱歉我不是故……”時厘伸手想去擦，卻忽然頓住，“我好像拿錯了，這是廢液。”
    “廢液會影響人的神智……”她望著拚命擦褲子的敏敏，“你為什麽，不受信息素的影響？”
    敏敏的動作忽然僵住。
    等她再抬起頭，語氣裏隻剩下純粹的驚訝：“你是故意的。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說話間，她的手已經攀上時厘的肩膀，死死牽製住，不讓她有逃跑的機會。
    時厘隻能打開手電，照亮身下一小片區域。
    她望著敏敏蠟白的臉，那雙眼睛在臉上一點點縮小，原本正常的眼距變得詭異起來。
    抓著她手腕的手也在發力，尖端變長透出烏黑色，試圖穿透防護服的麵料。
    “你是……異生物？”
    “這都是你們給我們取的。”敏敏糾正她的錯誤，“我可不叫這麽難聽的名字。
    她認真地審視著時厘，聲音裏流露出羨慕和憎惡：“外麵的很多怪物都畏懼你們。”
    “為了偽裝成你們，可真是不容易呢。”
    敏敏一隻手撫摸發卡，“要模仿你們的步態，記住你們的俗語，要學著你們皺眉頭、打哈欠……連笑的時候該咧到哪個角度，都要練上百遍。”
    她低下頭，湊近時厘的耳邊，說話時像有細腿在耳廓裏爬動：“你知道嗎？我每天都要勒緊三次束帶，疼得像每一根骨頭都斷了……”
    時厘看到，那兩枚笑臉發卡從後側、後中、前側的方向裂開一道細縫，露出了新的眼睛。
    昏暗的光線投射在牆壁上，敏敏的後背長出了一對，兩對新的手腳……八隻腳，八隻眼睛。
    “蜘蛛。”
    時厘認出來了。
    昆蟲世界有許多擬態成螞蟻的現象，那些大型掠食者也不會輕易招惹蟻群。
    但部分昆蟲的擬蟻行為，不隻是為了躲避天敵，而是為了潛入蟻穴，吃掉螞蟻。
    其中最努力的就是蟻蛛屬。
    蟻蛛生來就有八隻腳，但螞蟻隻有六條腿，還有一對觸角。蟻蛛便將最前麵的那對腳抬起，模仿螞蟻用觸角探路。
    螞蟻的腹部第二節很細，可以上下輕鬆地轉動，方便使用蟄針。蟻蛛便將腹部前端收縮，束成細腰，連帶著繁殖能力也有所下降。
    專家甚至發現蟻蛛為了提高後代存活率，不僅會護卵，還會分泌出一種乳汁哺育。
    蟻蛛很多地方都不是趨同進化，而是擬態。
    “有的時候，我們還要吃掉自己的母親補充營養。”敏敏的聲音透著非人的沙啞，仿佛有無數細腿在喉嚨裏攪動，八隻眼睛裏擠出類似悲傷的情緒。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這就是繁衍啊。”
    說著，那八隻眼睛同時轉向時厘，透出冰冷的惡意：“其實我挺喜歡你的，你很聰明。”
    比起這裏的員工餐，她更喜歡吃員工。
    她本來打算第一個晚上就吃掉時厘，就像處理上一家育兒院那樣，吸幹東郊的養分。
    可一來時厘身上的那層防護服太礙事，稍微弄出點兒動靜就能引來其他人。
    加上時厘的網癮太大，經常為了看終端不睡覺，它一直沒找到下手的機會。
    於是它就改變了主意，趁著這個機會偷渡到其他區也不錯，越往上的食物越營養多汁。
    “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敏敏收緊了八隻腳，逼問道。這關係到她進入下一個城區，會不會再次露出破綻。
    時厘很誠實：“你表現得太刻意了。”
    能從六區升上來的人，不可能是善茬。
    敏敏這幾天的表現太傻白甜了。而且她沒穿防護服，每天喝員工餐，也沒變成老員工那樣。
    敏敏似乎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八隻眼睛眨了眨，多了幾分玩味：“五區果然不一樣。”
    “我的姐妹們都在六區，那裏屍體充足，最適合隱藏，但我不想，我想爬到巢穴深處去。”
    蜘蛛頭胸連在一起，和螞蟻還是有明顯區別。
    蟻蛛混入蟻群裏，緊緊咬住螞蟻的頭部，注入消化酶，就變成了網上經常見到的錯位照。
    兩具身子，一個頭。
    那麽，到底是誰的頭？
    其他螞蟻看到了，隻會將被吸食的同類當成是殘缺的屍體，而將正在飽餐一頓的蟻蛛當成搬運工。直到同伴成了空殼，都不會有人發現。
    敏敏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奪走別人的身份、信譽分，一步步地從六區吃到了五區。
    “我費盡心思偽裝模仿，鑽進你們的巢穴，就是為了攝取更優質的基因，更鮮美的營養。”
    敏敏舔了舔嘴角，八隻眼睛裏閃過算計貪婪的光，“不知道你們的王吃起來是什麽滋味。”
    “偽裝得久了，我有時候都會忘記，我到底是你們的同類，還是你們的敵人。”
    它歪著頭，像在認真思考，隨即又笑了。
    “既然被你發現了，那就沒辦……”螯牙終於刺破了防護服，螯牙即將陷入皮肉。
    時厘突然開口：“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敏敏動作一頓，八隻眼睛同時眯起，透出多重的疑惑，仿佛在評估這是不是垂死掙紮。
    時厘感受著抵著皮膚的尖銳，一字一句：“瓶子裏不是廢液，是我從衛生間接的水。”
    “我詐你的。”
    廢液也隻對反叛者有幹擾效果，對順民根本沒用，可城外來的敏敏不知道。
    “你！”敏敏瞬間暴怒，喉嚨裏發出快速密集的噠噠聲，螯牙向內刺來。
    時厘按下懷表，擺脫被禁錮的局麵。
    轉身拔腿往通道深處狂奔，冷風從防護服的破口呼呼往裏灌，像個半透明的大白繭。
    見獵物掙脫，敏敏怨毒地爬行過來，一會兒輕盈跳上牆壁，一會兒又落在地麵。
    這時，身後傳來了集裝箱的轟鳴。
    “砰——！”
    敏敏被集裝箱撞飛，沒等她爬起來，箱體就碾壓而過，隻留下一聲噗嘰的爆汁聲。
    時厘用力往前一撲，在五秒倒計時結束的瞬間，穩穩地抓住了金屬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