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要說回到幾天前。
    春奈原本是第四區一家報刊的見習狗仔，日常工作是對著終端編輯毫無營養的文字。
    在中心城，娛樂活動的豐富程度和區域等級掛鉤，五區的娛樂消遣隻有酒吧和翻來覆去的育兒讀物，而從四區開始就有了媒體報刊。
    雖然，大多是一些博眼球的標題：【小編帶你走進皇室後廚，揭秘貴族早餐的三個秘密！】
    【震驚！長期吃合成食物會改變瞳孔顏色！】
    毫無營養，最後再植入一個生硬的廣告，看完隻會覺得自己又浪費了幾分鍾生命。
    信息化時代，人們已經厭倦了這種低效率的文字垃圾，報刊的訂閱量越來越低。
    春奈雖然身在四區，但實習狗仔的工資低得可憐，完全沒達到這裏的最低居留標準。
    她能湊夠留在四區的信譽分，還是從和報社有深度合作的“人生贏家”信貸公司貸來的。
    利息很高，按月償還，一旦逾期，穿著黑色製服的催收員就會上門收取對等的壽命。
    即便如此，為了能繼續留在四區，入職的新人還是硬著頭皮簽下了貸款協議。
    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她們就要被迫降級到五區，這輩子都別想再從下麵爬上來了。
    貸款上班，是中心城年輕一代的普遍現象。
    為了早日還清債務，春奈和搭檔不想再寫軟文營銷，想搞出一篇真正的爆款新聞。
    她們盯上了位於第四區的新膳食品廠。
    新膳集團是中心城的龐然巨物，幾乎壟斷了底層百分之八十的食物供應，還對外宣稱為皇室特供營養餐，卻不止一次爆出了質量問題。
    一批營養劑裏混進了不明雜質，服用者出現了牙齒和頭發脫落、皮膚潰爛的症狀。
    新膳集團對外的的解釋是【底層員工私自替換劣等原料】，處理了幾個流水線工人。
    春奈不相信這份調查公告，當發現家裏出現了一隻蟑螂，說明角落裏已經擠不下更多了。
    她和搭檔一拍即合，決定暗中調查。
    春奈從網上找到新膳的招聘信息，發現入職不需要嚴格背調，隻用提供一份體檢報告。
    春奈上個月剛做過體檢，人生贏家公司需要評估資質後才能放貸，正好派得上用場。
    她的履曆光鮮，基因評級也不錯，從育兒園到大學的評級都在B+以上。
    隻是在當前的大環境下也照樣難找工作，很多崗位早就被機器人替代了。
    入職的過程很順利。
    春奈領到了一份幾百頁的操作手冊，沒經過培訓就直接被分到了生產線上。
    工廠比她想象中還大，用的卻是比較傳統的機械設備，車間的牆上貼著醒目的標語。
    【必須穿戴工作服和防護眼鏡】
    【小心地滑】
    【車間內嚴禁拍照】
    【注意安全，規範操作】
    新員工負責的內容比較簡單，隻需要時刻盯著表盤，監測營養液的混合過程。
    第一天，春奈還在適應中，臨到換班時，其他車間的搭檔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她說看到有人掉進了混合池。
    當時周圍還有其他老員工，可所有人都搖頭說沒看見，一口咬定是她看錯了。
    “我真的看到了！混合液灌進了她的眼睛和嘴巴，皮膚都被泡得發紅爛掉……”
    搭檔不是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
    兩人趁著沒人偷溜回車間查看，裏麵一切正常，就連搭檔也開始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半夜。
    春奈被一陣滴答滴答的動靜吵醒。
    她困得睜不開眼，豎著耳朵聽，這聲音很奇怪，像有人穿著濕透的鞋子走進來。
    濕漉漉的腳步聲走到了搭檔的床邊。
    搭檔此時也已經醒了，兩張床腳對腳地緊挨著，床又窄，她們的腳很容易碰到。
    那個奇怪的人踩著梯子爬上床，貼著搭檔躺下來時，搭檔的雙腳一下子繃緊了。
    而春奈能夠感覺到，原本抵住自己的雙腳之間，又多了一隻陰冷、濕滑的腳。
    一陣陣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連帶著被子被浸得發潮，沉甸甸地壓在身上。
    春奈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
    第二天白天，她想起來詢問搭檔昨晚的事，對方卻一臉茫然：“你睡糊塗了吧？”
    搭檔眼裏帶著幾分關切的擔憂，還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全然不記得昨晚的事情了。
    昨晚沒睡好，春奈今天總有些心神不寧，她盯著表盤上的數據，忽然聽到了一絲呼救聲。
    “救命！咕嚕——”
    是從混合攪拌池裏傳來的！
    那人張著嘴呼救，卻被倒灌的營養液嗆到。
    此刻，機械設備正處於低速攪拌，那人從自己麵前漂過去，前麵就是旋轉的刀片。
    這和搭檔昨天遭遇的情況何其相似！
    春奈下意識想伸手，腦子裏卻想起操作規範。
    【設備異常處理緊急情況時，必須先停機。】
    電機還在嗡嗡運轉，看著轉速不快，但底下吸力驚人，直接伸手很容易把自己也卷進去。
    “救我！咕嚕嚕……救……”
    營養液已經沒過頸部，漸漸淹沒了口鼻。
    池中的溫度逐漸升高，那名員工的皮膚像糯米紙一樣化開，上一秒還發白，下一秒已是血紅。
    沒等春奈跑到停機按鈕前，整個人就徹底陷了進去，水麵隻漂上來幾絲淡淡的血色。
    沉下去前，春奈看清了那張臉上的痛苦、怨毒，死死瞪著她，像在質問為什麽不拉她一把。
    春奈將這件事報備給了組長。
    車間緊急停機檢查，一直忙到後半夜。
    然而，攪拌池裏幹幹淨淨，當天值班的人員一個也沒少，她被狠狠臭罵了一頓。
    當天晚上，春奈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覺到一隻濕淋淋的死人腳滑入了自己的被子。
    身前的被子被慢慢地拱了起來，從裏麵緩緩地伸出了一個潮濕、熟透的腦袋。
    春奈無法想象這是個什麽姿勢，才會腳底板倒伸進自己的被子，腦袋卻耷在自己懷裏。
    那顆腦袋發暗發皺，觸感非常粗糙，一股熟肉的香混著喝了二十年的營養液的味道。
    那股味道直往嗓子眼裏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