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奈直覺，對方就是白天她在混合池裏看到的那個員工，它在怨恨自己當時沒有伸手嗎？
    那人最後沉下去的畫麵，化作巨大的負疚感壓了下來，潮濕的被子越勒越緊。
    她仿佛被鬼壓床般無法動彈，窒息感從四麵八方湧來，呼吸都帶上了鐵鏽味。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春奈突然想起，她和組長確認過，池子裏根本沒有人！
    這個念頭如同一根浮木，猛地將她拽了回來，春奈強忍著大口喘氣的衝動，胸腔劇烈起伏。
    如果沒有人掉進攪拌池裏。
    難道是之前掉進去的人找替死鬼？它們今天沒能騙到人，不甘心地追到了宿舍？
    可她的搭檔為什麽沒反應？
    ……
    食品廠的工作沒有表麵上那麽光鮮，重複機械的長時間工作，很容易精神崩潰。
    自從這天之後，春奈的視線裏就開始頻繁出現零碎的肢體、漂浮的防護服，纏繞在一起的黑色頭發，在渾濁的液體裏慢慢打轉。
    她知道這些都是幻覺。
    但有一次，上一刻她還在機器旁，盯著流水線作業，下一秒發現自己筆直躺在傳送帶上。
    前方的攪拌池仿佛張開的血盆大口。
    高速旋轉的刀片近在咫尺，她轉身想跑，但看到牆上的標語時死死克製住本能反應。
    【注意安全，規範操作】
    怕什麽，她一直都是按照流程操作！
    耳邊的機械轟鳴聲逐漸變得清晰，春奈猛然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站在搭建的平台上。
    她剛才想要逃跑的方向，才是真正的攪拌池！
    附近的同事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正望著她這邊，臉上帶著沒來得及掩蓋的遺憾。
    在這裏待得越久，精神汙染和攻擊越多。
    每天晚上，都會有池子裏的詭異回到宿舍。
    春奈那張一米二的單人床越來越擁擠，她的身上枕著沉甸甸的頭，身側堆著僵硬的人腿，床架被壓得嘎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好在她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帶上的小紅水，春奈偶然喝了一口，發現居然能幫她保持清醒！
    讓她不至於真的溺斃在床上。
    她和搭檔的多日調查也終於有了些眉目。
    她們查到，曾經有工人操作失誤不小心掉進了攪拌池，廠長為了不擔責，將那批受汙染的營養液瞞報下來，作為救濟品供應給了第六區。
    卻因此發現，這一批次的反饋意外的好。
    而春奈查詢到，同年新膳集團通過了一份最新檢驗標準，營養劑成份內允許少量蟲子殘留。
    她和搭檔對視一眼，猛然想到了剛入職時，新膳集團更看重她們的體檢報告！
    春奈找出自己的電子報告。
    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忽然頓住，這一頁詳細列出了她正負麵人格的各項分值。
    【正麵：共情，自律，服從，愛心……】
    【負麵：獨立，多疑，算計，反叛……】
    她記得自己當初是在新膳集團設立的公益醫療艙內進行體檢，什麽時候多了這一項檢測？
    它們這是在采集什麽？
    當天值班的員工目睹了人掉進攪拌池，因此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集團為了安撫人心，將她們調到了上級工廠，拿到更好的福利待遇。
    車間地麵總莫名出現的可疑水痕，時不時鬆動的平台，經常悄無聲息出現在背後的同事……
    回想起這些天躲過的明槍暗箭。
    春奈越發恍然，新膳集團的獎勵製度，分明是給底下員工暗示一條扭曲的晉升捷徑。
    隻要能再次見證，甚至促成一場“意外”，這不比普通的晉升渠道快多了？
    老員工或許會提防，但新員工都被蒙在鼓裏。
    她床上如今擠著不止一具屍體，類似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隻是都被大家默契地掩蓋下去。
    春奈一想到自己喝過的營養劑裏，也可能摻進去了同類原漿，就覺得胃裏一陣惡心。
    更何況，這些人入職時的體檢報告合格，但現在可就說不準了。要是重新拉去體檢，那一項項負麵人格數值肯定已經爆表。
    精神不穩定的流水線工人、人類當原材料的營養劑，流出去隻會汙染輻射到更多的人。
    新膳集團不可能不清楚這後果。
    它們到底想做什麽？
    ……
    這個新聞足夠爆炸有熱度。
    隻要能把證據帶出去，她們肯定能轉正。
    但臨到離開之際，搭檔手裏的照片被集團發現了，它們派來了總部的HR進行談判。
    搭檔最終被HR說動，還反過來說服她：“隻要咱們繼續留下，就能調任到總部工作。
    咱倆都是名校畢業，你真的甘心回去給傻缺主編當狗使喚？爆文它署名，造成輿情咱們背鍋，就算能轉正，工資能有新膳給的多？
    寶，這種機會這輩子可能就這一次，咱們之前那麽拚，不就是為了能往上走嗎？”
    春奈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相機在搭檔手裏，她手裏隻有錄音筆。
    這點證據太單薄了，新膳集團有的是辦法反咬一口，說她偽造證據，惡意誹謗。
    指尖摩挲著口袋裏的紅瓶子，冰涼的觸感讓她在巨大的誘惑前保留一絲理智。
    糾結良久，春奈還是決定離職。
    搭檔望著她的眼神驚訝又複雜，最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你會後悔現在的選擇。”
    春奈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她寫過很多騙人的軟廣，可這次不一樣，牽扯著太多人的命運，就算這些證據無法曝光，她也不想背負這種沉甸甸的道德壓力。
    回到報社，春奈把整理好的材料遞上去，果然被主編一頓劈頭蓋臉地駁回。
    “你給我記住！我們是寫娛樂八卦的！”
    “你這是想危害中心城穩定，你想被判刑嗎？”
    “不想幹了就走人，你想死我還不想死！”
    主編指著報社的門牌號大發雷霆，春奈像是第一次注意到，這家報社全名是《娛樂周刊》。
    娛樂周刊…娛樂周刊……
    說不上來哪裏的熟悉感，驅使著春奈回到工位上，登錄上《娛樂周刊》的官網。
    網站首頁十幾個板塊，大多顯示【權限不足無法訪問】，但最新一條公告她能點開。
    那是一份幸運開獎名單公示。
    【怪***站：99年卡一張，已發放】
    ……
    至此，記憶回籠。
    春奈後背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天賦在潛意識裏幫她識別出了操作規範裏的幾個陷阱，可她隻知道小紅水能清除自身的負麵狀態，卻不記得紅色藥水還有劑量限製！
    再晚一點，就要超過安全閾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