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孫紅桃就利落地起床了。她走出屋子，深吸一口空氣，愜意地伸展著懶腰。抬眼望去，湛藍澄澈如寶石的天空中，飄浮著絲絲縷縷潔白的雲朵。耳邊，喬木枝頭的鳥雀嘰嘰喳喳，歡快地唱著歌。
    桃源峒離鎮上並不遠，腳步輕快些的話，一刻鍾便能抵達。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一到陰雨天氣，道路被雨水浸濕，變得泥濘不堪，她便要撐起那把破舊的油紙傘，在上麵小心翼翼地艱難前行。稍不留意，幹淨的鞋子就會濺滿泥水汙漬。若是碰上疾風天氣，狂風裹挾著塵埃漫天飛舞，落葉在風中肆意翻飛，即便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幹淨的衣物和剛洗淨的頭發，也難免被塵埃與沙礫弄髒。
    在製衣鋪幹活，一幹就是一整天，鋪裏不包飯。到了中午，有人肚子餓得咕咕叫，就會拿出從家裏帶來的粗糧餅子、鹹菜之類的東西墊墊肚子。孫紅桃特別愛吃蜜餞，可蜜餞太貴了，沒法天天吃。有時候，她早上做飯時，會專門蒸個飯團，用粗布包好，帶到製衣鋪，中午餓的時候吃。
    每天快到日落的時候，天邊被晚霞染成橙紅色，製衣鋪就準備收工了。孫紅桃想著家裏沒菜沒肉了，便徑直去了鎮上的農貿市場。有時候，她路過賣蜜餞、點心、冰糖葫蘆的攤子，那香甜的味道鑽進鼻子裏，饞得她不行，就會停下來，從自己那裝著幾個銅板的荷包裏，小心翼翼地掏出幾個銅板買點解解饞。像她這麽瘦的姑娘，多吃點甜食也不怕長胖。
    忙碌了一整天，製衣鋪的夥計們陸續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孫紅桃也不例外。這天，孫紅桃收拾好自己的針線、剪刀等工具，挎上香袋，正準備離開。當她走到廳堂時，瞧見喬公子還未離去，便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喬公子，您還沒走呀？今日鋪子事務這般繁忙，您還留在這兒，真是辛苦。”
    公子提議道：“天色已晚，你我順路，不妨一同回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孫紅桃稍作猶豫，想著同路也無妨，最終沒有拒絕，“那便叨擾公子了。”
    隨後，兩人一同走出廳堂。白晝愈發短暫，收工時，天色已然昏暗。鎮上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凡，售賣商品的店鋪為了延長營業時間，在店旁高高掛起了燈籠。此刻，夜色尚未完全籠罩，明亮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昏黃的燈光將店鋪的招牌映照得影影綽綽，宛如為店鋪增添了一抹別樣的裝飾。
    幾個剛放學的孩子，歡笑著迎麵跑來，打鬧聲不絕於耳，險些撞到他們。喬公子抬眼看到旁邊有家食肆，店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散發著誘人的光暈，便提議道：“看這天色，想必你也餓了，這家食肆的招牌菜可是一絕，不如一同去品嚐一番？”
    “不了，公子。我得趕緊回家了。家中還有些瑣事等著我處理呢。您若是想吃飯的話……” 孫紅桃婉拒道，心中惦記著家中的一切，比如還未打掃的屋子，以及家中養的那幾隻等著喂食的雞鴨。
    “我也不想吃。” 喬公子打斷了她的話，接著說道，“我還以為你住在鎮上，沒想到你住在桃花峒。你每天要走這麽遠的路，家裏人一定很擔心吧。這路途可不近，你孤身一人，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還行，桃花峒離鎮上近，沒什麽危險。我每日往返，早已習慣，倒也沒出過什麽岔子。” 孫紅桃解釋道，試圖讓喬公子寬心，其實她心裏也明白，這世道並不太平，隻是她運氣好，還未遇到過什麽危險。
    “你是沒見過人心險惡。像你這般漂亮的小姑娘，每年鎮上都會有一兩個人莫名失蹤。有的姑娘被拐到異鄉，賣給窮人家做媳婦；有的姑娘則慘遭搶劫殺害…… 還有，上次我看到你獨自擺鞋攤，身邊沒有男人陪伴，這樣很容易被人盯上，遭遇搶劫的。這世道可不太平，你可得多留個心眼兒。” 喬公子神色凝重地說道，滿臉擔憂，眼神裏透著對孫紅桃的關切。
    孫紅桃聽後，麵露驚愕之色，說道：“我平日裏沒見過那麽多壞人呀？在我看來，大家都還和善。”
    “我也沒親眼見過，但我聽人說過。你的爹娘難道沒跟你講過這些事嗎？他們就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麵闖蕩？”
    “沒有。” 這些年，孫紅桃大多在山裏生活，那裏與世隔絕，鄰裏之間相處和睦，鮮少發生惡劣之事。
    “你的父母似乎不太靠譜。不瞞你說，我十歲的時候，就去縣城觀看死刑犯受刑了。你知道那個罪犯犯了什麽罪嗎？”
    “不知道。還請公子解惑。”
    “據說他一人殺害了一家十幾口人，連三個月大的嬰兒和七十歲的老人都沒放過。手段極其殘忍，令人發指。”
    “他是怎麽做到的？那家人難道沒有反抗嗎？十幾口人，怎會輕易被屠戮？”
    “據說他武藝高強，趁著夜色，手持一把樸刀，潛入那戶人家。他一刀便能砍死一人，不一會兒，就將一家人屠戮殆盡。那場麵，光是想想都讓人膽寒。” 喬公子看著孫紅桃，見她臉上毫無懼色，不禁問道，“你不害怕嗎？換作旁人，早就嚇得臉色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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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紅桃聽著喬公子的話，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波瀾。她雖一直生活得簡單平靜，但此刻也意識到這看似安穩的生活下，實則隱藏著諸多未知的危險。她暗自思忖，往後的日子，怕是要更加小心謹慎，唯有如此，才能守護好自己平凡的生活。“我想，隻要我沒得罪他們，他們應該不會濫殺無辜吧。我本本分分做人，總不會無端惹上這樣的禍事。”
    喬公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孫紅桃還是太過單純，在這複雜的世道裏，怕是容易吃虧。
    這時，他們已來到鎮邊的橋上。此處風很大，狂風呼呼地刮著，將孫紅桃的頭發高高揚起，她的衣裙也被吹得滿是褶皺，隨風傾斜。夜色緩緩降臨，天空中的晚霞漸漸褪去絢爛的色彩，變得黯淡無光。站在橋上，恰好能看到桃花峒嫋嫋升起的炊煙，隻是這些炊煙剛一升起，便被大風吹得四散開來。
    孫紅桃見狀，說道：“公子，請留步吧，前麵就是桃花峒了。今日多謝公子相送，不然這黑燈瞎火的，我一個人還真有些害怕。”
    “好吧，那就先再見了。日後若有需要，盡管開口。” 說完，喬公子向她揮手告別，轉身往回走去，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蕩。
    ···
    孫紅桃望著喬公子離去的背影，心裏還在琢磨著剛才說的話，腳步也不自覺慢了下來。夜色越來越濃，四周蟲鳴聲不斷。她一邊走一邊想著喬公子說的那些危險事兒，壓根沒注意到前麵有人。冷不丁地，她一頭撞進了那人懷裏，嚇得趕緊推開。抬頭一看，原來是嚴歡。她的慌張瞬間變成了欣喜，埋怨道：“你怎麽走到跟前了也不吭聲，嚇我一跳。”
    嚴歡指了指走遠的喬公子，問道：“那不是喬公子嗎？他怎麽會和你在一起？看你們一路上聊得挺開心，都聊啥了？”
    孫紅桃抬起頭，看著嚴歡。她敏銳地察覺到，嚴歡眼裏閃過一絲嫉妒。不知為啥，他越是這樣，孫紅桃心裏就越高興。她轉過身，故意大大咧咧地往前走，說：“我們就是順路，隨便聊了幾句。”
    嚴歡皺著眉頭，緊緊跟在她身後，追問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看他和你挺熟的樣子。”
    “我不是在鎮上找了份裁縫的活兒嘛，他是製衣鋪的少東家。平常在鋪子裏，自然就認識了。”
    “那他為啥送你到橋邊？這可不太正常，莫不是他對你有意思？”
    “收工的時候，我們順路，他就陪我走到這兒。你別瞎猜，公子就是出於好心。”
    “哦。” 嚴歡走到她身邊，想牽她的手。可他手指剛碰到她的手，孫紅桃就像觸電似的迅速縮了回去。嚴歡有些惱火地問道：“怎麽了？是生氣了？”
    孫紅桃別過頭，說：“沒有。我就是有點累了，想快點回家。” 其實，她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嚴歡這沒來由的醋意，讓她有點心煩。
    嚴歡從孫紅桃肩上取下香袋，背在自己肩上。他感覺香袋沉甸甸的，伸手一摸，摸到了裏麵的水果，便問道：“這是你在集市上買的水果？看著挺新鮮的。”
    “製衣鋪發的福利，你要是想吃，就拿去吃吧。也算是鋪子對我們的一番心意。”
    “製衣鋪對你們還挺好。” 說著，嚴歡從香袋裏拿出一個紅蘋果，也沒想清洗，就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便大口啃了起來。邊吃邊問，“你們製衣鋪的活兒累不累？每天做那麽多衣服，想來挺辛苦吧。”
    “都是些輕鬆活兒，累不著。比起在山裏幹活，輕鬆多了。” 回想起在山裏的日子，每天要上山砍柴、種地，那才是真的辛苦。
    “那就好。隻要你別太累著自己就行。” 嚴歡說著，又咬了一口蘋果，汁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
    兩人一路邊走邊聊，沒一會兒，就回到了家中。嚴歡見堂屋昏暗，在孫紅桃走進堂屋之前，搶先跑進去，點燃了油燈。昏黃的燈光一下子照亮了堂屋，孫紅桃隨後走了進來。走了這麽遠的路，她一進屋，就疲憊地坐到了飯桌前。
    “哦，我已經把飯菜做好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快嚐嚐。” 說著，嚴歡又急忙跑去灶房，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出來。最後，他在飯桌前坐下，目光溫柔地看著孫紅桃。孫紅桃也看著他，可眼神有點飄忽，好像在琢磨著什麽。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灰褐色的眼眸中，閃爍著一抹亮黃色的高光。
    嚴歡輕聲說：“別想了，該吃飯了。忙活了一天，想必你也餓壞了。”
    孫紅桃回過神來，問道：“看你這麽高興，會票是不是順利換成銀子了？瞧你這滿臉喜氣的樣子，肯定辦成了。”
    “那當然，我已經兌出五百兩銀子了。” 說著，嚴歡站起身，拿起供桌上的包袱，走到桌前，遞給孫紅桃。
    孫紅桃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袱，看到裏麵白花花的大銀錠，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銀子。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輕輕拿起一個銀錠，放在眼前仔細端詳，隨後低下頭，用纖細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慢慢數著。數完後，她發現銀錠數量不對，於是抬起頭，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說五百兩銀子嗎？怎麽沒二十個銀錠？這差得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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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告訴你，我在路上花了二百多兩。”
    “你一路上都幹啥了？” 說著，孫紅桃忽然湊近，一把揪住嚴歡的耳朵，質問道，“你該不會是在外麵尋花問柳了吧？不然怎麽會花掉這麽多錢。”
    “哎喲，你這是幹嘛？快鬆手，疼死我了。” 嚴歡疼得叫了起來，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
    “說！你是不是在外麵拈花惹草了？老實交代！” 孫紅桃杏眼圓睜，又狠狠地擰了一把他的耳朵，手上的勁道愈發重了。
    “沒有，我心裏隻有你，哪還能裝得下別的姑娘。” 嚴歡連忙解釋道，一臉焦急，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你為啥這麽久才回來？去兌個銀子，怎麽需要這麽長時間。”
    “一開始，我的銀票被人偷了。我找了好多天，最後在一個破廟裏抓到了小偷。那小偷是個沒爹沒娘的叫花子，和一群叫花子生活在一起，日子過得特別淒慘，每天隻能靠乞討為生。實在餓極了，才會去偷東西。我看他可憐，就沒教訓他。後來啊，我從長沙回來，一咬牙就給了他兩百兩銀子…… 哎，也是看他實在太可憐了，能幫一把是一把。” 嚴歡瞎編道。
    “你為啥給他這麽多銀子？”
    “我不是還要去長沙運銀子嗎？給他們銀子，是想請他們給我當保鏢。他們在這一帶混得熟，有他們幫忙，路上也能安穩些。”
    “那也不用給這麽多呀。你平時都省吃儉用，你一出手為什麽這麽闊綽！”
    “給錢多，他們才會對我死心塌地。”
    “算了，這次就饒了你。” 孫紅桃這才鬆開了揪著嚴歡耳朵的手，嚴歡的耳朵已經被揪得通紅。
    嚴歡說：“小桃子，我們搬進城吧。城裏可比這鄉下強多了，生活也方便。”
    “為啥要搬進城？我在這兒住得好好的。而且進城哪有那麽簡單，我們得為以後的生活考慮，不能隻圖一時的快樂。” 孫紅桃則皺著眉頭，耐心地勸道。
    “我們有了錢，難免會遭人嫉妒。鄉下沒有城牆，盜賊到處都是，說不定晚上就有人摸進家裏來偷東西。要是搬進城裏，雇幾個家丁看家護院，就不怕被盜了。而且城裏好玩的東西也多，好吃的、好看的，啥都有。”
    “不行，我不喜歡去城裏。” 孫紅桃忽然轉變了話題：“下次你去長沙要取多少銀子？這可得好好謀劃一下，別又像這次這樣，花得不明不白。”
    “我準備兌換兩千兩銀子，我還要找幾個保鏢，這次可不能再出差錯了。” 嚴歡說。
    “太多了，你再取一千兩就夠了。反正銀子放在錢莊又不會跑，不如先拿這些錢買些農田，再找幾個長工幫我們種田…… 這才是長遠打算，能有個穩定的收入。” 孫紅桃想得很長遠，她知道錢不能亂花，得為以後的生活考慮。
    “這多沒意思。我們有了錢，不就該盡情享受嗎？今天買幾身漂亮衣裳，明天吃頓山珍海味，後天去勾欄聽曲兒，怎麽能把錢浪費在這些小事上呢。我們有了銀子，就得想法子把這些銀子花光！人生在世，及時行樂嘛。” 嚴歡一心隻想著享受，他覺得有錢了就該好好享受生活。
    “你怎麽這麽目光短淺呢？我們把銀子花光了，孩子們可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們日後受苦吧。”
    “孩子們有自己的活法，我們又何必為他們安排好一切。”
    “不行，我打算生十個孩子，怎麽也得給他們留夠足夠的家底。”
    “你生孩子幹嘛？我們現在逍遙自在不好嗎？有了孩子，你就得給孩子洗尿布、喂奶、教他識字，多麻煩呀。到時候，我們的生活可就全被孩子占滿了。” 嚴歡一想到有孩子後的生活，就覺得頭疼。
    “我喜歡孩子，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多有煙火氣。” 孫紅桃腦海裏浮現出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孩子嬉笑玩耍的場景，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嚴歡這才發現，他和孫紅桃之間好像有一道怎麽都跨不過去的大溝。他就想自由自在地生活，過一天是一天，不想被那些世俗的責任和計劃困住；可孫紅桃特別實在，整天琢磨著買田買地，讓一家人吃穿不愁，再多生幾個孩子，把家裏弄得熱熱鬧鬧的。孫紅桃心裏直歎氣，自己為這個家操碎了心，做什麽都想著以後，可嚴歡就隻看眼前，根本不理解她的苦心。兩人都覺得自己有理，誰也沒辦法說服誰。最後，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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