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劫波渡盡逢時短 共赴黃泉憾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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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兒緩緩起身,素白羅衫在風中如水般流動。她立於城牆之巔,清越的聲音宛如玉磬輕鳴,傳遍四野,“諸位江湖同道,瓊崖城的弟兄們......”
    素手輕揚間,那方染血的衣襟在風中展開,“血刀門門主萬俟怪才是這場陰謀的始作俑者。”她指向背後地上胡玫的屍身,“這位苦尋真相五十載的老人,臨終前終於明白,自己畢生執念,不過是他人手中一柄染血的刀而已。”
    叛軍中一陣騷動,有人手中的兵刃“當啷”落地。
    “方才任將軍的承諾依然有效——”
    “凡受蒙蔽者,此刻棄械,賞銀十兩,平安歸鄉;倒戈相助者,按功行賞,既往不咎;如若執迷不悟......”
    雪兒清叱一聲,魚骨劍倏然出鞘,劍光如銀河傾瀉。眾人隻覺眼前一花,胡玫那根玄鐵蛇頭杖的碧玉蛇首已淩空飛起,“當”的一聲釘在城樓旗杆之上,“有如此杖。”
    城頭叛軍目睹胡玫自絕身亡,又聞雪兒振聾發聵之言,軍心頓時土崩瓦解。
    斷魂刀七老麵麵相覷,為首灰袍客突然暴喝一聲,九環大刀“鏗”地貫入城牆,刀環震鳴如喪鍾,“老夫縱橫江湖四十載,今日方知明珠暗投!”
    此時城門軋軋開啟,守將正要率眾歸降,忽見城下驚變陡生——
    任冰正仰首凝望著城牆之上,目光追隨著那道白衣倩影,緊皺的眉宇終於舒展,嘴角不自覺揚起,就在這心神俱醉的刹那,背後突然襲來一陣帶著藥香的冷風。
    任冰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青影已掠上馬背,淬著“碧磷散”的匕首精準抵住他喉間動脈。
    歸舟的吐息如寒霜般掠過任冰耳際,聲音裏淬著比匕首更刺骨的冷意,“倒是出人意料,殺伐決斷的任大將軍,也會露出這般癡態。看來這位雪兒姑娘,當真是將軍的......軟肋啊。”
    “嘩——”周圍親兵瞬間結成刀陣,卻見歸舟左手二指正按在任冰頸後死穴上。李肅的斬馬刀舉到半空生生僵住,刀尖距歸舟太陽穴僅三寸,卻再不敢進半分。
    任冰忽然低笑出聲,“公子這手‘燕子抄水’,倒是比雪兒的‘魚躍龍門’更俊。是任某大意了,”他喉結在刀刃上滾動,“隻是不知......這是第幾次想取任某性命了?”
    “十七自知不是將軍對手,隻好出此下策了。”
    “公子過謙了,不過還請稍等片刻,”任冰突然提高嗓音,聲震三軍,“嶺南軍聽令!”
    “東門通道即刻肅清!”
    “軍醫營前移百步備藥!”
    “凡棄械者,贈銀十兩,以禮相送!”
    軍令如山,任冰的聲浪在群山間回蕩不絕。刹那間,嶺南軍陣如精密機括般運轉開來——
    東門處,重甲步兵聞令即動。三百麵玄鐵盾“轟”地砸地成牆,盾兵統領於猛手持丈八陌刀立於道口,聲如洪鍾,“讓道!”
    中軍後方,三十名醫官帶著藥箱疾奔向前。為首的孫衛白發飛揚,邊跑邊喊,“擔架備齊!金瘡藥加倍!”藥童們扛著貼紅標的急救箱,在百步外迅速搭起青布醫帳。
    軍需官周淮安親自推著滿載銀兩的輜重車來到陣前,每有叛軍棄械,便有一錠雪花銀“當啷”落入其掌心。
    有士卒哽咽欲跪,卻被他一把扶住,“將軍令,贈銀送客——請!”
    雪兒立於城樓之上,遠遠望見任冰馬背上多了一道青色身影,卻見他仍鎮定自若地發號施令,心中稍安。她迅速指揮城內將士將先前被羽箭誤傷之人抬往軍醫處,待一切安排妥當,正欲縱身躍下城樓——
    忽覺袖口一緊,回首望去,淩霜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正透過玄鐵麵具凝視著她。“淩姐姐......”雪兒眉尖微蹙,“有話容後再敘。”
    淩霜非但不鬆手,反而欺近一步。就在此時,城牆四周驟然閃現數十名黑袍箭手,淬毒的箭簇齊齊對準了任冰。
    “妹妹這是要往箭雨裏撲?”淩霜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意。
    雪兒瞳孔驟然緊縮,聲音微微發顫,“你與歸舟...早有預謀?”說話時她的心頭猛地一沉,忽覺淩霜那雙眸子裏深不見底的眼神,竟與歸舟有幾分相似。
    淩霜卻漠然搖頭,“素不相識。”
    “那你這是要造反?”雪兒指尖已按在劍柄上。
    “非也。”淩霜再次搖頭,玄鐵麵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雪兒雙目圓睜,實在想不透其中關竅。就在此時,淩霜突然眸色一暗,聲音裏帶著說不盡的落寞,“看來那夜寒江畔的誓言......姑娘早已忘幹淨了。”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雪兒渾身一震——她猛然想起兩年前初遇時,自己女扮男裝遭靈力反噬,是淩霜將自己帶回穿梭門救治。
    那時月光如洗,淩霜為她運功療傷,自己意識模糊間似乎......許下過什麽承諾......
    “淩姐姐......”雪兒聲音發緊,“那夜我神誌不清,何況後來我已同你解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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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淩霜突然打斷,眼中泛起水光,“可我這顆心......早就收不回了。”
    雪兒呼吸一滯,淩霜眼中那破碎的眼神令她心頭刺痛。但現在任冰命懸一線,她實在無暇解釋,隻得咬牙揮袖,催動內力震開淩霜的手,“淩姐姐,對不住......”
    就在二人糾纏的瞬息之間,數百支淬毒箭矢已如暴雨傾瀉。雪兒縱身欲救,卻見箭雨已至任冰身前三尺——
    千鈞一發之際,歸舟身形驟轉,青衫在風中綻開如蓮。“錚錚錚!”金鐵交鳴之聲炸響,他竟以血肉之軀為盾,硬生生擋下漫天箭雨。
    三支透骨箭深深釘入後背,箭尾翎羽猶自震顫不休。
    “哐當”一聲,他手中那柄淬毒匕首就此落地。任冰一把扶住將要翻倒的歸舟,掌心觸及之處盡是溫熱血跡,“為什麽?”
    歸舟染血的唇角微微揚起,回頭望向城樓上那道白色身影,“因為......”說著鮮血已從齒間溢出,“那個傻姑娘......竟真信過我......”
    任冰指尖如電,瞬間封住歸舟心脈周邊大穴。李肅見狀,虎目圓睜,當即振臂高呼,“弓箭手!掩護!”
    刹那間,嶺南神射營的箭雨逆勢而上。李肅親率三百精銳踏著雲梯衝上城樓,斬馬刀橫掃,不到半盞茶時間,數十名血刀門餘孽盡數伏誅。
    雪兒與淩霜同時縱身而起,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迎著漫天箭雨飛掠而下。劍光與銀鏈在空中交織成網,將襲來的箭矢盡數擊落。
    幾個起落間,二人已至歸舟身前。任冰剛將人平放在地,雪兒便撲跪在側,“歸舟!”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卻見淩霜突然踉蹌跪地,玄鐵麵具迸裂成碎片,她顫抖的手指撫上歸舟慘白的麵容,滾燙的淚水砸在他眉心,“懷瑾......阿弟......”這個藏在心底十五年的名字,終於破繭而出。
    雪兒愕然抬頭,正對上淩霜那雙與歸舟如出一轍的冰藍色眼睛——此刻盈滿的,是比她更甚十倍的痛楚。
    淩霜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藥瓶,倒出兩粒赤紅丹丸,小心喂入歸舟口中。
    歸舟原本渙散的瞳孔這才漸漸聚焦,當他看清眼前之人時,嘴唇微微顫抖。
    淩霜迅速比出一個奇特的手勢——拇指相抵,四指如蓮綻放。歸舟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艱難地抬起手,以食指輕點眉心,繼而小指相勾。
    雪兒與任冰相視一眼,雖不解這手勢的含義,卻明白這定是二人獨有的交流方式。她這才恍然,原來歸舟昏迷時呢喃的“姐姐”,竟是淩霜。
    任冰伸手握住雪兒的手腕,輕輕將她扶起,帶至一旁,雙手穩穩扶住雪兒雙肩,這才目光如炬,從她淩亂的發絲開始細細巡梭——
    先是掃過她沾滿塵灰的額角,確認沒有傷痕;
    再凝視她微微泛紅的眼眸,眼底還凝著未落的淚;
    指尖輕輕拂過她頸側,那裏有一道被箭風擦出的紅痕;
    握住她的手腕,檢查虎口處因握劍太緊而崩裂的傷口;
    最終視線在她衣襟處的血跡上停留片刻,直到確認並非她的。
    “還好......”任冰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才擠出後半句,“隻是皮外傷。”
    話音未落,他突然一把扣住雪兒纖細的腰肢,右手則穩穩托住她的後腦,不由分說地將人狠狠按進懷裏。
    冰冷的玄甲上,未幹的血跡瞬間浸透了她素白的前襟。可更清晰的是——那隔著鐵甲都能感受到的,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方才箭雨襲來時......”他的唇幾乎貼在她耳畔,溫熱的吐息帶著難以自抑的輕顫。雙臂不自覺地收緊幾分,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子裏,“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們還沒一起看過的江南煙雨......沒來得及去的北國雪原......”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雪兒感到頸間一熱——這個在千軍萬馬前都不曾變色的鐵血將軍,此刻竟將臉深深埋在她肩頭,灼熱的呼吸燙得她心尖發顫。
    “差一點......”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就要見不到你......”
    雪兒掙開他的懷抱,纖纖素手輕輕捧起任冰棱角分明的臉龐。她指尖微涼,卻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拇指溫柔拭去他眼角的淚痕。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漾著盈盈笑意,朱唇輕啟間盡是柔情,“傻子,我歐陽雪兒今日在此立誓——”
    她聲音清越,字字鏗鏘,“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會護你周全。若真要赴那黃泉路......”話音微頓,眼底閃過一絲決然,“也必與你同去。”
    任冰喉頭微動,眼底湧上一股濕意。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腕,“此話當真?若我......若我不小心惹你生氣了怎麽辦?”
    雪兒聞言輕笑出聲,眼波流轉間盡是嬌嗔,纖纖玉指輕點任冰的胸口,“若將軍當真惹惱了我,那便要給我奉茶認錯,還要日日在我窗前吟詩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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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未落,自己先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染上明媚笑意,“不過啊......”她將發燙的臉頰深深埋進任冰染血的戰甲,聲音漸低,“誰讓我一見到你就心軟呢?怕是連半盞茶的工夫都撐不住,就要原諒你了......”
    任冰突然扣住她的後腦,帶著戰場未散的戾氣狠狠吻了下來,這個吻混著鐵鏽味的血腥氣,卻又纏綿得令人心尖發顫。
    他攻城略地般的吻法讓雪兒雙腿發軟,隻能攥緊他染血的衣襟。遠處殘陽似血,戰旗在烽煙中獵獵作響,腳下尚未凝固的血泊倒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
    突然一道淩厲的破空聲撕裂長空,雪兒猛地推開任冰,轉身卻見一支烏金箭已深深沒入淩霜後心,箭尾翎羽猶在震顫,在夕陽下泛著血色寒光。
    她倉皇四顧,恍惚間瞥見李肅的身影在城樓垛口一閃而逝,那張鐵胎弓的弓弦仍在嗡嗡顫動。
    “淩姐姐!”雪兒踉蹌著撲上前去,卻見歸舟早已闔上雙眼,而淩霜胸前的箭簇已透出三寸,黑血正順著鎏金箭紋蜿蜒而下。
    淩霜染血的手指緊緊扣住雪兒的手腕,蒼白的唇瓣微微顫抖,綻開一個破碎卻滿足的笑,“多謝你......照顧懷瑾......”每說一字便有血沫湧出,“我們陸家......十五年前滿門流放......”她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卻仍固執地抓緊雪兒,“中途卻與弟弟失散,今日......我們姐弟......總算......團圓了......”
    暮色漸濃,她的瞳孔漸漸渙散,可她的左手卻像生了根似的與弟弟十指相扣,兩支染血的烏金箭在姐弟倆心口閃著冰冷的光。
    雪兒淚眼朦朧地回首,隻見任冰靜立如鬆,目光如刀般釘在城樓上那塊被殘陽浸透的"瓊崖城"匾額上。
    方才那個在她肩頭哽咽著說“我們還有那麽多約定未完成”的男子,此刻又戴回了那副冰冷的麵具。
    夕陽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長,投下的陰影恰好籠住了地上那對至死相握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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