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玉壺傾盡琥珀光 春風扶醉訴衷腸

字數:3572   加入書籤

A+A-


    五更鼓聲驟然穿透窗紙,任冰猛地從床榻上驚坐而起。這一起身,頓覺天旋地轉,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人用鈍器在顱內不住敲打。
    他下意識按住額角,指尖觸及之處盡是冷汗。待眼前黑霧稍散,他這才看清自己竟置身於一間逼仄的禪房。
    四壁黃土斑駁,唯一的小窗透進青灰色的晨光,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屋內陳設極簡:除了自己身下這張吱呀作響的木床,可見的隻有一張方桌,兩把木椅,那桌麵光可鑒人,在晦暗中泛著微光。
    任冰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衫,袖口還沾著未幹的泥漬。他忽然發現枕邊放著一隻粗陶碗,碗底殘留著深褐色的藥渣,正散發著苦澀的氣息。
    他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腦袋,昨夜的記憶如同被濃霧籠罩,支離破碎——明明記得與雪兒並肩而立,看那漫天煙花將夜空染成錦繡。
    她指尖的溫度似乎還留在掌心,那轉瞬即逝的絢爛光芒映在她眼中的模樣猶在眼前。
    可怎麽一轉眼,便是五更天明?
    任冰死死按住抽痛的額角,指節都泛了白。破碎的記憶裏,煙花綻放的轟響似乎漸漸變成了雜亂的腳步聲,雪兒回眸時含笑的眼睛,最後定格時卻盛滿了驚惶......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自己會獨宿在這荒僻禪房?雪兒又去了何處?
    他心頭猛地一緊,抄起粗陶碗湊到鼻前,熟悉的苦澀氣息鑽入鼻腔,緊繃的肩背頓時鬆了幾分——是醒酒湯。
    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自年少時便酒量淺薄,每逢不得不應付的宴飲場合,總要提前備好這救命的湯藥。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陶碗邊緣的裂痕,碗底殘留的褐色藥渣微微晃動,倒映出他眼中未消的紅絲。
    任冰擱下粗陶碗,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新冒出的胡茬。
    破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昨夜五人圍坐行著酒令,煙花在夜空炸開絢爛的光彩,雪兒緋紅的臉龐近在咫尺,那雙含笑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亮。
    可自己分明滴酒未沾,怎會......這個認知讓他喉頭發緊,“醉春風”三個字在唇齒間輾轉,卻始終未能出口。
    “還是著了道......”他不由搖頭苦笑。恰在此時,窗外竹影婆娑,沙沙聲裏混著極輕的腳步聲,像春溪漫過青苔般悄然而至。
    “吱呀——”
    斑駁的木門被輕輕推開,晨光斜斜地切入門內,雪兒挽著食盒立在光暈裏,耳尖那抹緋紅在光照下剔透如瑪瑙。
    時光倏然靜止。
    二人的目光在晨光中相接,似有無形的絲線將彼此纏繞。任冰深邃的眸底翻湧著滔天情愫,卻隻化作眼尾一抹克製的輕紅。
    雪兒秋水般的瞳仁裏漾著萬千柔情,長睫輕顫間,將洶湧愛意濾成眼底細碎的星光。
    忽聞“布穀——布穀——”的清啼自窗外百年古柏上跌落,那聲音宛若兩粒冰晶墜入玉壺,在凝滯的空氣中激起層層漣漪。
    雪兒睫毛輕輕一顫,琥珀色的瞳孔裏還鐫刻著心上人清晰的輪廓,卻被晨曦一寸寸溫柔地暈染開來。
    任冰則恍若大夢初醒般從榻上躍起,那雙平日執劍穩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虛空中徒勞地抓握了兩下,最終僵在半空。
    他下意識撫上後頸,指尖觸到發燙的皮膚時才驚覺失態——這不應是鐵麵神捕該有的反應。喉結急促地滾動了幾下,素來能言善辯的唇舌此刻竟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二十載刀光劍影裏磨礪出的從容,三十四次生死邊緣練就的鎮定,在她盈盈的目光前,竟如春雪消融,潰不成軍。
    雪兒見他耳根通紅、手足無措的模樣,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她步履輕盈地走至桌前,素手掀起食盒蓋子的瞬間,嫩綠的菜心襯著雪白豆腐,騰騰熱氣裹著米香在狹小的禪房裏漫開。
    “怎麽還傻站著?”雪兒將竹筷在任冰眼前晃了晃,“昨夜飲了酒,再不進些熱食,仔細胃疼。”
    見他仍怔怔地望著自己,索性起身素手按在他肩頭輕輕一壓,自己也挨著他坐了下來,將手中的青竹筷並白瓷飯輕輕推至他麵前,忽地傾身湊近,促狹地眨了眨眼,“任大俠該不會是要小女子喂你吧?”
    任冰望著雪兒溫柔似水的眼眸,心中忽然一動——她今日的體貼與往日大不相同,眼角眉梢都帶著化不開的柔情。
    他心念電轉,暗想定是昨夜那“醉春風”作祟,讓自己吐露了什麽了不得的真心話。
    “雪兒......”他忽然拖長了聲調,身子一歪便靠在她肩頭,故意將呼吸間的酒氣往她耳畔送,“我頭疼......”手指悄悄拽住她的衣袖輕晃,活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雪兒果然中計,忙伸手替他揉按太陽穴。任冰趁機得寸進尺,整個人幾乎要賴進她懷裏,“昨晚......我沒說什麽糊塗話吧?”他抬起眼偷覷她的神色,故意把聲音放得又軟又含糊。
    雪兒的指尖一頓,瑩白的耳垂瞬間染上緋色,像極了三月裏初綻的桃花。任冰眼底掠過一絲笑意,正欲再逗弄幾句,卻忽覺鼻尖一涼——竟是被她纖纖玉指捏了個正著。
    “裝什麽乖?”她眼尾微挑,眸中閃著狡黠的光,“昨晚不知是誰抱著顆茄子死不鬆手,一聲聲‘雪兒別走’,喊得那叫一個淒切......”尾音拖得綿長,蔥白的指尖不輕不重地在他鼻尖一刮。
    任冰頓時從耳根紅到了脖頸,卻突然展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將人往懷裏一帶。
    “那我可還說了別的?”他貼著她發燙的耳垂低語,嗓音裏帶著破罐破摔的無賴勁兒,“比如......往後咱們的娃娃該取個什麽名兒?”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雪兒渾身一顫。她慌忙去掰他環在腰間的手,竟被他趁機在臉頰偷了個香,溫軟的唇瓣一觸即離,卻在她臉上燃起一片燎原之火。
    “你!”雪兒羞惱地揚起粉拳,又被他笑著捉住手腕。二人正鬧作一團時,房門突然“砰”地被撞開。
    趙風風風火火闖進來,靴底還沾著晨露,“老大!詔獄那邊——”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家素來冷峻的上司正將雪兒姑娘圈在懷中,而那位平日裏伶牙俐齒的姑娘此刻滿臉通紅地埋在任冰肩頭。
    最要命的是,任冰唇邊還掛著未來得及收斂的溫柔笑意——這表情出現在鐵麵神捕臉上,簡直比看到六月飛雪還令人驚駭。
    趙風的嘴張了又合,活像條離水的魚。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什麽也沒看見!”說著就要倒退著往外溜,卻險些被門檻絆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