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不是冰心昭月朗 何來明鏡照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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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冰的手臂瞬間收緊,將雪兒往懷裏又帶了帶,另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拂過她散亂的鬢發。
    他麵上笑意未減,隻是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淡淡掃向門口,“趙風,你最好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雪兒的臉頰早已燒得緋紅,索性將整張小臉埋進任冰的肩窩,活像隻羞於見人的小鵪鶉。
    可她露在外頭的耳尖紅得滴血,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將少女心事泄露得一幹二淨。
    她藏在衣袖裏的手指悄悄探出,忽在任冰腰間擰了一把,聽得頭頂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這才解氣似的抿了抿唇。
    趙風僵在門口進退兩難,額角沁出細汗,“那個......卓大哥傳訊,讓您速回衙門。”他邊說邊往門外退,“或許也不是很急,遲個一時半刻應該無妨......”話音未落,人已退了出去,隻餘房門在晨風中“吱呀”搖晃。
    窗外,趙風倉皇逃竄的身影掠過庭院,驚得樹上麻雀撲棱棱四散飛起,混著他隱約的念叨聲,“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待腳步聲遠去,雪兒才抬起頭來,似嗔似羞地瞪著任冰,“都怪你!”揚起手腕作勢要打,卻被他扣在手中。
    “怪我什麽?”任冰低笑,拇指摩挲著她腕間肌膚,“六扇門上下誰人不知,雪兒姑娘是我任冰未過門的娘子。”
    說罷他低頭在那如玉的手背上落下一記輕吻,雪兒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十指相扣牢牢握住,一把拉了起來,“走,回衙門。”晨光透過窗欞,在二人對視而笑的側臉上描摹出朦朧的金邊。
    任冰霍然起身的瞬間,周身氣勢驟然一變,方才的柔情蜜意盡數斂去,又恢複了那個雷厲風行的六扇門總捕頭模樣。
    雪兒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促狹,“頭不疼了?”
    “疼。”他答得幹脆,轉頭時眼底卻泛起溫柔漣漪,“待處理完公務,再請娘子好生替我按揉。”
    二人攜手踏出禪房,雪兒忽然正色,“昨夜不是讓卓大哥盯著萬俟怪了麽?難道那瘋子真是裝的?”
    任冰眉頭驟然鎖緊,腳下步伐不自覺地加快,“原以為廢了他武功經脈,便再掀不起風浪,若非念及景行......”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雪兒側目望去,隻見他下頜線條繃得極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當年因顧及公主身懷六甲,才未對萬俟怪施以極刑,如今想來,這步棋確實走得險了些。
    山門外已傳來馬蹄輕響。
    趙風牽著三匹駿馬靜立石階下,見二人出來忙抱拳行禮,“老大,倪教主留了話。”他偷眼瞥了瞥雪兒,“說教中有急事,他與紅大俠先行回穀了。”
    任冰微微頷首,三人正欲翻身上馬,忽聽身後寺門“吱呀”一聲響。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沙彌踉蹌奔出,寬大的灰色僧袍被山風灌滿,鼓蕩如將傾的船帆。
    “任施主留步!”小沙彌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喊,稚嫩的聲音在山間回蕩。
    任冰聞言腳步一頓,轉身時衣袂翻飛,他目光如電,直直射向小沙彌手中緊攥著一方素帕。
    趙風見狀立即橫跨一步,擋在雪兒身前。
    那小沙彌卻“撲通”跪倒在地,雙手顫抖著將素帕高舉過頂,“慧明師兄說......”小沙彌氣喘籲籲,光潔的額頭上沁滿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此物,或許施主日後用得上......”
    話音未落,任冰已一把接過素帕。帕子掀開的刹那,他的瞳孔驟縮——裏麵靜靜躺著一枚鑲金鐵片,邊緣已經發黑,卻仍能看清上麵精致的龍紋。這正是“九王爺莫承淵”成為慧明的前夕,向聖上討要的那枚信物。
    “這是......”任冰眉頭深鎖,指尖摩挲著那枚冰冷的信物,心中暗潮翻湧:這本該是他的護身符,如今竟......
    “阿彌陀佛。”小沙彌突然雙手合十,稚嫩的聲音帶著顫抖,“師兄今晨......已自斷經脈......”
    他偷眼瞧著任冰瞬間慘白的臉色,聲音越來越低,“他說......自知無顏麵對施主......這是......還給任施主的一條命......”
    山風嗚咽著掠過山野,吹動滿地不知名的野花輕輕搖曳。
    任冰握著鐵片的指節泛白,那帶著體溫的觸感卻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春日——禦花園裏,九王爺執劍而立,陽光透過梨樹枝椏,在他月白色的錦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清瀾,劍要這樣握。”那時的九王爺總是這樣溫柔地笑著,手把手教他劍招。記憶裏那個會為他擋下其它皇子故意刁難的兄長,那個在他受傷時徹夜守候的親人......
    昨日禪房重逢,九王爺已是一襲素衣的慧明大師。他眉目間褪盡了往日的驕矜,眼底澄明如止水。
    可任冰分明看見,當二人對視時,那雙平靜的眼睛裏瞬間湧起的,是深不見底的悔恨與絕望——那目光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他的心。
    任冰倏然閉目,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仿佛要將滿腔苦澀硬生生咽下。
    他本該恨透了這個人的——恨他仗著王爺之尊處處打壓,恨他設下連環計陷自己於不義,更恨他竟敢將齷齪心思打到雪兒身上,那個他放在心尖上、連重話都不舍得說一句的姑娘......
    可昨日行酒令時,眼見九王爺接過雪兒遞上的“醉春風”,他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攔。那一刻,什麽仇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眼前隻剩那個教他挽劍花的少年郎。
    “師兄最後說......”小沙彌突然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黃土地上,“多謝任施主......以德報怨......昨日那盞......未飲的解圍酒......”
    一滴水珠砸在鑲金鐵片上,任冰這才驚覺自己竟已淚流滿麵。他猝然轉身望向遠山,卻掩不住那微微顫動的肩線。
    雪兒默默環住他的手臂,將臉貼在他繃緊的臂膀上。她太明白這種痛——昔日同袍並轡,卻是各懷心思;今朝欲訴衷腸,奈何僧俗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