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閃爍，人潮湧動，與剛才那場不愉快的家庭風暴形成鮮明對比。
    林決明站在街邊，晚風吹拂，帶走了一絲心頭的煩悶，卻也勾起了胃裏的空虛感。
    他才想起，從名古屋趕回來到現在，還沒吃上一口飯。
    日本新幹線很有意思，不提供便當，也不賣便當，甚至都不賣飲料，但旅客可以自己帶便當和瓶中水。
    “光子，”林決明看向身邊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武藤光子，“餓了吧？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武藤光子微微頷首：“聽boss安排。”
    池袋西口就這一點好，到處都是華人開的餐廳，招牌都是全中文，想吃什麽菜係都有。
    林決明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塊閃爍著繁體字的霓虹招牌上——“池記茶餐廳”。
    招牌下還畫著菠蘿包和絲襪奶茶的圖案，透著一股港式風情。他記得池袋有不少華人開的食肆，這家看起來頗有人氣。
    “去那家吧，港式茶餐廳。”林決明提議道。
    “好。”武藤光子沒有異議。
    兩人走進茶餐廳。
    店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混合著燒臘的香氣、奶茶的甜香和油炸食物的誘人氣味。服務生穿梭忙碌，食客們或高談闊論，或埋頭用餐，充滿了市井生活的煙火氣。
    林決明找了個靠窗的卡座坐下，武藤光子則選擇了他斜後方一個能兼顧門口和店內情況的位置落座，如同一個盡職的哨兵。
    林決明點了兩份招牌的叉燒飯，一份燒鵝，一碟蠔油菜心，外加兩杯凍奶茶。
    “咦？這不是林決明林醫生嗎？哎呀，打從上次東京大學醫學院見過一次後，已經很久不見了。”
    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打斷了林決明的思緒。他抬頭一看，隻見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桌旁，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黃先生？”林決明有些意外，隨即起身，“真巧，您也在這裏吃飯？”
    來人正是日本中醫協會的會員黃非凡。
    林決明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知道他致力於收集流傳在日本的中醫古籍，為人頗為健談。
    “是啊是啊，剛和幾個朋友談完事，過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黃非凡笑著指了指不遠處一張剛空出來的桌子，“林醫生，不介意我拚個桌吧？一個人吃飯怪沒意思的。”
    “當然不介意，黃先生請坐。”林決明連忙示意。
    黃非凡坐下後，目光掃過林決明斜後方的武藤光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但很快又恢複了熱情的笑容：“林醫生，好久不見啊！最近在忙些什麽？聽說你……嗯，遇到點麻煩？”
    他壓低了些聲音，顯然也聽說了林決明滯留日本的事情。
    林決明苦笑了一下：“說來話長，暫時是回不去了。現在在一位老前輩的針灸館幫忙，勉強糊口。”
    “哎呀，真是委屈林醫生這樣的人才了！”黃非凡一臉惋惜，“不過也好，留在日本，也能為咱們中醫在這邊的發展添磚加瓦嘛！對了，你在哪家針灸館？說不定我還認識那位老前輩呢！”
    “在練馬區，王氏針灸館，王老先生開的。”林決明答道。
    “哦！王老啊，我剛好知道！”黃非凡連連點頭，“那可是老前輩了，紮根日本幾十年了，針灸技術沒得說，林醫生能在那裏幫忙，也是緣分！怎麽樣？針灸館生意還好吧？”
    “還好，王老積累了不少老客戶，勉強維持。”林決明簡單說道，沒有過多提及自己接手後的經營情況。
    這時，服務生端上了叉燒飯和奶茶。誘人的香氣讓林決明和黃非凡都暫時停下了話題。
    “來來來，先吃飯！邊吃邊聊！”黃非凡拿起筷子，“這家的叉燒飯確實不錯，林醫生嚐嚐！”
    兩人邊吃邊聊。
    黃非凡很健談，從日本中醫協會最近的活動聊到日本漢方藥的市場變化，又聊到一些在日華人中醫師的近況。
    林決明則更多是傾聽，偶爾回應幾句。
    “對了，林醫生，”黃非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放下筷子，臉上露出幾分神秘和興奮，“最近我倒是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跟你這個中醫科班出身的人說說，你肯定感興趣！”
    “哦？什麽事？”林決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是關於一本古醫書的！”黃非凡壓低聲音，身體微微前傾，“你知道《千金方》吧？孫思邈的傳世巨著！”
    “當然知道。”林決明點頭，作為中醫，《千金方》是必讀經典。
    “那你知道《千金方》有很多版本嗎？”黃非凡繼續道，“我們通常看到的，都是經過後人整理、增刪過的版本，比如《備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等。但是，據說孫思邈的原稿，或者說最接近原稿的版本，在宋代初年曾經刊印過一次，叫做《新雕孫真人千金方》。”
    “《新雕孫真人千金方》？”林決明心中一動，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古籍目錄裏見過，但從未見過實物，“這個版本有什麽特別？”
    “特別之處大了去了！”黃非凡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據一些文獻考證，這個宋代初年的‘新雕本’，很可能是未經後人大量增刪修改的版本！它更接近孫思邈的原作！裏麵記載的藥方、醫理，可能與我們後來看到的通行本有很多不同！甚至可能包含了一些失傳的秘方或者更原始的治療思路！”
    林決明的心跳微微加速。作為醫生，他深知原始文獻的價值。
    後世流傳的版本，往往因為時代變遷、醫家理解不同而被增刪修改，甚至可能摻雜了後人的臆測和錯誤。
    如果能看到更接近原貌的版本，對理解孫思邈的醫學思想，甚至發掘失傳的醫術，都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黃先生，你是說……你發現了這個《新雕孫真人千金方》的存世版本？”林決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發現是發現了，”黃非凡歎了口氣，臉上露出遺憾和無奈的表情，“可惜，不是在我手裏，也不是在協會手裏。而是在一個叫西田大口的日本藏書家手裏。這位西田先生，是個狂熱的古籍收藏家，尤其癡迷中國古籍。這本《新雕孫真人千金方》是他多年前從一場海外拍賣會上重金購得的，視若珍寶。你知道的，日本人對孫思邈也是很推崇的，書裏很多藥方都被做成了漢方藥。”
    “西田大口……”林決明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我通過一些渠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親眼目睹了那本書一次。”黃非凡眼中充滿了向往，“保存得相當完好！宋版書特有的字體、紙張、版式……那學術價值，簡直無法用金錢衡量！我試著跟他提過幾次，想借閱研究，或者哪怕高價複印一份，他都一口回絕了，連看都不讓我多看幾眼！唉，寶貝蒙塵啊！”
    林決明沉吟片刻，問道：“這位西田先生……他或者他的家人，身體都還好嗎？”
    黃非凡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林決明的意思，苦笑道：“林醫生，你是想……用醫術打動他？這個路子我也想過。可惜啊，西田先生本人身體硬朗得很，精神矍鑠，沒什麽毛病。至於他的家人……”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他有個兒子，叫西田健太，年紀不大，好像才三十出頭吧。聽說……身體不太好。”
    “哦？什麽病？”林決明追問。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黃非凡搖搖頭，“好像是神經係統方麵的毛病？聽說是……手抖？頭也抖？挺奇怪的，看了很多醫生，西醫說是‘特發性震顫’，沒什麽特效藥，隻能吃點控製症狀的藥，效果也不太好。漢方醫也看過不少，針灸、湯藥都試過，似乎也沒太大起色。因為這個病，他兒子好像連工作都辭了，一直在家休養。西田先生為這事兒也挺發愁的，但……唉，你也知道，這種慢性病，尤其西醫都束手無策的，中醫想立竿見影也難啊。”
    特發性震顫？
    林決明心中一動。這種病確實棘手，西醫多以對症治療為主，中醫則多從肝風內動、陰虛風動等角度論治，效果因人而異。
    “黃先生，”林決明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著黃非凡，“如果方便的話，下次你再去拜訪西田先生，能否帶上我一起？我想……或許可以試試。”
    黃非凡眼睛一亮：“林醫生，這麽難治的病，你也有把握？”
    “把握不敢說，”林決明坦誠道，“但總要試試才知道。況且，就算不為那本書，身為醫者，遇到疑難病症，也想盡力一試。”
    “好！好！太好了！”黃非凡一拍大腿，“林醫生的話，說不定真能創造奇跡！我這兩天就聯係一下西田先生，探探他的口風。如果他同意，我立刻通知你！”
    “那就麻煩黃會長了！”林決明鄭重道謝。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黃非凡因為還有事，先行告辭。林決明和武藤光子也很快吃完，結賬離開了茶餐廳。
    回程的地鐵上，林決明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地鐵抵達練馬區小竹向原站。
    走出站口，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
    林決明和武藤光子並肩而行，朝著王氏針灸館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針灸館門口昏暗的路燈下，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林決明腳步一頓，心中警覺起來。
    這麽晚了，會是誰？
    武藤光子不動聲色地向前半步，身體微微繃緊，手已經悄然按在了腰間的某個位置。
    隨著距離拉近，那人的輪廓逐漸清晰。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林決明他們的靠近，轉過身來。
    對方穿著深色的衣服，看不清麵容，但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正落在他們身上。
    林決明的心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