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潑墨般浸透窗欞，林幻城仰臥在雕花大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錦被邊緣，耳畔似有陳如玥銀鈴般的笑聲縈繞。那些與她共處的片段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裏輪轉——她俯身替他包紮傷口時垂落的發絲，她在市集上指著糖畫眼睛發亮的模樣，此刻都化作心口溫熱的癢意，讓他輾轉難安。他重重歎了口氣，錦被滑落到腰際，露出半敞的中衣，腕間那串她送的青玉手串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門外傳來竹溪壓低的輕笑，如簷角銅鈴輕晃。海辛的聲音帶著幾分揶揄穿透紙窗："少主這翻來覆去的動靜，倒像是春夜發情的貓兒。"林幻城耳根發燙，正要開口反駁，卻聽竹溪輕叱一聲："休要胡言，少主怕是憂心成婚的準備呢。"話音裏帶著幾分篤定，又藏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真不是想陳小姐？"海辛的語氣裏多了幾分促狹，"前日在膳房，我可看見少主偷偷把她愛吃的糖蒸酥酪往自己碟子裏撥。"林幻城猛地坐起，錦被嘩然滑落，借著燭火微光，看見竹溪掩口偷笑的模樣，海辛則倚著門框，月光在他肩頭鍍了層銀邊，嘴角咧出個狡黠的弧度。
    "再胡說，明日便讓你們去馬廄掃夜。"林幻城佯怒起身，卻在披衣時瞥見案頭陳如玥送的鎮紙，指尖觸到刻著的"平安"二字，語氣不自覺軟下來，"去煮壺碧螺春吧，順便把庫房裏的核桃酥拿些來。"
    三人在望月亭落坐時，石桌上的茶盞已騰起嫋嫋白霧。竹溪執壺斟茶，青瓷杯底沉著幾粒桂花，在月光下浮沉如碎金。林幻城望著天際那輪圓月，想起北境戰場上的霜月——那時月光冷得像刀，照在鎧甲上泛著幽藍的光，哪像此刻這般柔潤，能在茶水裏浸出溫軟的甜。
    "記得第一次見少主，"海辛指尖捏碎一塊核桃酥，深褐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驚飛了蜷在簷下的兩隻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燈籠，燭影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晃出細碎金光，"您穿著月白道袍立在三清觀山門前，道袍下擺被山風吹得飄起來，手裏攥著本《道德經》，眼睛卻盯著山下蜿蜒的官道發呆。我當時蹲在樹杈上啃幹糧，心想這小道士生得比道觀裏的玉簪花還秀氣，怕不是偷跑出來的世家公子？"
    竹溪正啜著茶，聞言猛地嗆到，青瓷杯底磕在石桌上發出輕響。她垂眸用帕子掩住唇，耳尖卻泛起薄紅："我更沒想到，第一次隨您出門竟是入紫禁城。那日禦花園的青苔剛被春雨潤透，您穿著朝服走得拘謹，鞋底一滑時整個人踉蹌著往太湖石倒去——"她忽然意識到說錯了什麽，指尖緊緊攥住茶盞邊緣，連盞中晃動的月影都跟著發顫，"是...是陳小姐眼疾手快扶住了您。"她知道少主不喜歡說跟太子的那段日子，所以不敢多說。
    "可不是麽？"海辛忽然伸手替林幻城斟茶，琥珀色的茶湯撞在杯壁上濺起細小花沫，"從搗毀山賊窩時您舉著桃木劍閉著眼亂揮，到北境戰場上替傷兵裹傷時手都在抖，哪回不是跌跌撞撞卻偏要往前闖？可偏偏啊——"他忽然轉頭看向竹溪，目光灼灼如燃著的燭火，"有些人就願意跟著您上刀山下火海。"
    林幻城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杯沿，忽然想起三日前雨夜，陳如玥撐著油紙傘在廊下等他的模樣。她睫毛上凝著的雨珠被燈籠染成暖金色，像撒了把碎鑽，而她遞來的暖爐還帶著茉莉香。他低笑一聲，聲音裏浸著蜜色的溫柔："前幾日看她在廊下避雨，睫毛上的雨珠顫巍巍的，倒真像把碎鑽綴在上麵。你們說，她這樣剔透的人，怎麽就肯跟著我蹚這亂世的渾水？"
    竹溪忽然起身替他添茶，青瓷茶壺嘴劃出的弧線在月光下如同一道琥珀色的虹。茶湯漫過杯壁時，她輕聲道："因為少主總在絕境裏留著善意。北境百姓凍得發僵時，您把自己的狐裘割成布條分給孩子；山賊窩裏救出來的姑娘怕黑，您便整夜點著燈陪她說話。"她的聲音輕得像春日柳絮，卻讓石桌上的燭火忽然晃了晃，驚起簷角一隻宿鳥，撲棱棱朝著綴滿星子的夜空飛去。
    "還是竹溪會說話。"林幻城笑著搖頭，忽然瞥見海辛往竹溪碟子裏偷塞核桃酥的小動作，"你啊，該跟竹溪學學怎麽哄人，別整日就知道打趣。"
    更夫的梆子聲從街巷深處傳來，已是三更天。林幻城望著月亮鑽進雲層的縫隙，忽然想起陳如玥寫在絹帕上的詩："願得此生長似月，清輝常照故人歸。"他伸手按住竹溪要續茶的手，指節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等江南的戰事平定，帶你們去看春潮。到時候我們雇條畫舫，在船頭擺上桂花釀，看桃花落在水麵上，連月光都會浸著甜香。"
    "江南啊..."海辛仰頭將冷茶一飲而盡，喉結在月光下滾動如白玉雕琢。他忽然轉頭看向竹溪，眼裏燃著跳動的燭火："聽說那裏的姑娘喜歡把茉莉花插在鬢角。竹溪，到時候我守著茉莉花田給你摘，摘滿一籃子，用絹帕子兜著給你送去，好不好？"
    竹溪的耳尖瞬間紅得比燭芯還亮，慌亂中手肘撞翻了茶罐。碧螺春的茶葉如青螺落玉盤，在石桌上鋪成蜿蜒的碎綠，有幾枚調皮地滾進海辛的茶盞，驚碎了裏麵的月影。她正要伸手收拾，卻撞上林幻城促狹的目光——他正托著腮，像看一出好戲般盯著兩人。
    三人相視而笑，笑聲驚破夜的寂靜。簷角的燈籠輕輕搖晃，將滿地月光切成碎銀，又隨著晚風揉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銀河。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幾縷茶香，飄向綴滿星子的夜空，與陳如玥窗欞前那盞未滅的燭火，遙遙相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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