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或許,最好的是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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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紙被晨露洇出淡淡水痕時,林幻城揉著眼睛望向天際那抹魚肚白,茶盞裏的殘茶早涼透了,浮著幾片蜷曲的龍井茶葉,像極了他此刻淩亂的思緒。“居然已經要天亮了。”他的聲音裏裹著濃濃的倦意,指尖叩了叩桌沿,銅胎琺琅茶盤上泛起細碎的清響,驚得簷下銅鈴也跟著輕輕晃了晃。
    海辛往爐子裏添了塊炭,火苗躍起時照亮他眼底的清光,竹溪正用銀匙撥弄著茶罐裏的碧螺春,指尖沾了些茶末,在月光似的晨曦裏微微發亮。“聊了一晚上你們都不困嗎?”林幻城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錦緞袖口滑到手肘,露出腕間那串沉香木手串——還是去年春日裏竹溪親手編的。
    “都怪這茶點太提神了。”海辛指了指案上見底的糖蒸酥酪匣子,嘴角還沾著點奶漬。竹溪忍不住笑出聲,遞過一方繡著並蒂蓮的帕子,卻在觸到他指尖時迅速縮回手。爐子裏的炭“劈啪”炸開火星,林幻城忽然一拍腦門:“差點把這事忘記了!今日還答應了陳小姐去騎馬呢。”
    竹溪起身替他整理衣襟,袖口的蘇繡牡丹在晨光裏半開半合,像極了陳府花園裏那株有名的“醉春紅”。“少主快去休息吧,這會兒打個盹,卯時三刻再起來換騎裝正好。”她的聲音輕得像簷角的風,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林幻城點點頭,靴底踏過青磚時驚起幾隻早醒的麻雀,撲棱棱飛向泛著青光的瓦當。
    屋門“吱呀”一聲掩上,炭爐的暖光映得竹溪的側臉柔和起來。海辛望著她垂在胸前的麻花辮,辮尾係著的紅珊瑚墜子輕輕晃動,忽然想起昨夜她講到邊塞胡笳時,眼裏閃過的那道光。“竹溪我……”他的喉結動了動,話到嘴邊卻被她指尖按住。
    “噓,少主睡覺呢。”竹溪的指尖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比案上的熏香更清淺。她看著他忽然泛紅的耳尖,想起去年上元節,他擠過人群遞來的糖畫——一條歪歪扭扭的遊龍,糖漿還沒凝固就沾了他一手。“我懂你要說什麽,”她輕聲道,指尖從他唇畔移開,落在他握得發白的袖角上,“但是我還沒做好準備,下一次吧。”
    晨風吹過廊下的葡萄架,幾片新抽的嫩葉沙沙作響。海辛望著她轉身時飄動的裙角,忽然發現她腰間係著的玉佩,正是自己去年偷偷放在她妝奩裏的那塊和田玉。竹溪走到月洞門時忽然停住,從鬢邊取下一支銀簪,簪頭的並蒂蓮在晨光裏閃了閃——那是他托揚州銀匠打的,當時還特意叮囑,要雕成剛破水的模樣。
    遠處傳來更夫收梆子的聲響,海辛坐在炭爐邊,看竹溪的影子在窗紙上漸漸淡成水墨。爐子裏的炭塊裂成兩半,爆出幾點火星,他忽然笑了,伸手撥弄茶盤裏的殘茶,看茶葉在清水中舒展開來,像極了竹溪剛才欲言又止的眉眼。天際的魚肚白已染成淡金,他摸出懷裏的帕子,上麵還留著她昨夜繡到一半的竹葉紋樣,針尖刺破指尖時留下的血點,正暈成一朵小小的紅梅。
    兩人走著,廊下懸著的鸚鵡忽然撲棱翅膀,脆生生叫了句“早安”,驚得竹溪指尖的銀簪險些滑落。海辛看著她慌忙扶住簪子的模樣,喉間忽然泛起昨夜那盞陳年老茶的回甘——茶湯入喉時清苦,此刻卻在舌尖洇出淡淡蜜意,像極了他每次看見竹溪時,心底泛起的酸甜。
    廊下廚房的炭爐裏的雪梨炭燒得正紅,爐蓋上的纏枝紋香爐飄出縷縷沉水香,與竹溪身上的茉莉香混在一起,在晨光裏織成輕薄的霧。海辛忽然注意到她耳後有一縷碎發不聽話地翹著,想伸手替她別到耳後,指尖剛抬起,卻看見她腕間晃動的紅繩——那是去年冬至,他陪她去寒山寺求的平安繩,繩尾係著的銀鈴鐺,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震顫。
    “竹溪我……”他再次開口,聲音卻比昨夜講起塞北孤煙時還要輕,像怕驚碎了窗紙上的晨露。竹溪的指尖在腰間玉佩上輕輕摩挲,那枚和田玉的紋路裏還凝著去年臘梅的香氣,她記得開箱時看見玉佩下壓著的紙條,海辛那手剛勁的字寫著“願逐月華流照君”,卻故意在“逐”字末尾拖了道細痕,像極了他每次見她時,眼底藏不住的尾音。
    晨風吹動廊下的湘妃竹簾,竹溪看見簾影在海辛臉上織出細碎的紋路,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冒雨抱回淋濕的古籍,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正在抄錄的《詩經》上,將“蒹葭蒼蒼”四個字暈成一片淺藍,恰似他此刻眼底的神色。她的指尖觸到袖中藏著的帕子,帕角繡著的半朵菊花正是昨夜他替她描的樣,針尖穿過布料時,他的呼吸曾拂過她耳際,輕聲說“待得菊花開遍,我便……”
    “噓——”她再次抬手,卻不是阻止,而是輕輕替他拂去肩頭的炭灰。海辛看見她睫毛在晨光裏投下的陰影,忽然發現那陰影的弧度,竟與她昨夜在宣紙上畫的新月分毫不差。竹溪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落在他握著茶盞的指節上,觸到他虎口處那道劍傷——那是為護少主周全,替少主擋下時留的疤,此刻在晨光裏泛著淡粉,像春雪初融時露出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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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傳來馬廄裏的響鼻聲,是林幻城的照夜白在喚人。竹溪猛地縮回手,銀簪上的並蒂蓮刮過他袖口,勾出一根細細的絲線。海辛望著那根在晨光裏飄拂的絲線,忽然想起她說過的“下一次”,或許是待得庭院裏的紫藤花垂滿廊架時,或許是等他從塞北帶回她要的胡麻種子時,又或許是某個暮春的傍晚,他們像此刻這樣,守著一爐暖炭,看夕陽把窗紙染成蜜色。
    竹溪轉身走向花廳,裙裾掃過門檻時,腰間玉佩與他的青玉腰帶“當”地輕碰。海辛聽見那聲響,忽然笑了,彎腰拾起她方才掉落的銀簪,簪頭的蓮花瓣上還沾著她的發香。晨光爬上他的眉骨,將他眼底的笑意烘得溫熱,爐子裏的炭塊“啵”地炸開,濺出幾點火星,恰好落在他昨夜寫的詩稿上——那首未寫完的《曉露》裏,“君”字旁邊的墨痕,正隨著晨光漸漸晾幹。
    鸚鵡又在廊下叫了聲“平安”,海辛將銀簪插進袖中,看見竹溪在月洞門處駐足,晨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與他的影子在青磚上疊出一道細瘦的縫。他忽然想起她說過的“未做好準備”,或許不是拒絕,而是像春日裏埋在凍土下的種子,需要等一場透雨,等一陣暖風,等某個恰到好處的時辰,才會破土而出,開出最嬌豔的花。
    爐蓋上的香爐“叮咚”輕響,香灰落進爐中,驚起幾星飛煙。海辛給自己斟了杯涼茶,看茶葉在杯中沉沉浮浮,忽然伸手在桌上蘸著水漬畫了道弧線——那是地平線的形狀,他想,待得哪天日出時,他能與竹溪並肩站在那道線上,看朝陽從海麵躍起,把兩人的影子熔成一片,那時,或許就是最好的“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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