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林幻城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側過身，手肘抵在青磚上劃出刺目血痕。懷中的小青如斷線木偶般跌落，金粉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撲簌簌落在他汗濕的衣襟上，像場荒誕的春夢。
    “是我。”
    話音未落，一道靛青色身影破窗而入，月光順著她肩頭軟甲的鱗紋流淌，在青磚上碎成利落的銀片。陳如玥反手扣住小青後頸要穴，指尖運力時，腕間銀鈴發出清越的響——那是林幻城今年從波斯商隊為她淘來的護身手釧。
    林幻城望著她單膝跪地製住敵人的模樣，忽然想起前日在馬場，她身著男裝舞劍的樣子。彼時她額角沾著汗珠，發帶鬆了半幅，卻硬是用青鋒劍在他腰間劃出道白印，笑著說“林公子，輕敵要付出代價的”。此刻燭火將滅，她卸去女裝的珠釵，露出束得極高的馬尾，英氣比那日更盛三分。
    “就知道你被暗算了。”陳如玥掏出手帕丟在他臉上，蠶絲觸感混著熟悉的月桂香，“今晚說要斷婚約時，連耳根都在發抖——當本姑娘讀不懂微表情？”她指尖在小青周身穴位連點，卸去其武功的同時，從對方衣襟裏搜出半枚刻著“秦”字的腰牌。
    林幻城扯下臉上的帕子，看見她袖口沾著的草屑——看來一路來的匆忙的。記憶閃回：兩個時辰前他強撐著寫下絕情信，傷心地在落款處多頓了筆，給她看穿了。果然，眼前的姑娘沒有讓他失望。
    “路上碰到竹溪時，她差點把我當成刺客。”陳如玥甩了甩袖中透骨釘，尾羽上的鬆脂香混著她獨有的沉水香，“說起來，你這位暗衛統領看我的眼神，比看鬼還驚悚。”她忽然湊近，指尖挑起他下巴，“怎麽，以為我會哭哭啼啼在陳府暗自傷神？”
    林幻城注意到她拇指內側有處新傷，定是路上施展輕功時擦到了護腕。
    燭芯“噗”地一聲沒入蠟池，將滿室燭光吞入黑暗。林幻城卻在此時看清了她眼底的光——那抹微光像淬了冰的刀刃，遇強則強，鋒芒畢露。他忽然想起去年暮春，她被秦爺擄至後山院落時，竟能借著月光用銀簪撬開鎖鏈，哪怕中了迷煙仍能將秦家私通官家的賬冊藏進衣襟，指尖染著血卻笑得冷冽：“林幻城，你來的好遲啊。”
    “謝什麽？”陳如玥的指尖在黑暗中輕輕叩了叩他心口，卻在觸及他驟然繃緊的肌肉時，忽然被他攥住手腕。月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進來，在她頸間流淌成銀溪，而那抹晃動的紅繩終於顯形——半枚刻著鳳羽的玉佩正貼著她鎖骨，在呼吸間輕輕起伏。
    他的喉結重重滾動。這枚“鳳凰於飛”玉佩原是一對，幾月前他在邊疆蠻夷處遺失了鳳佩，卻不想竟在她頸間看見。陳如玥被他盯得發慌，反手捏住玉佩往衣領裏塞，耳尖卻在月光下泛出薄紅：“看什麽？不過是路過當鋪見碎玉便宜……”
    “碎玉？”林幻城忽然低笑出聲，指尖順著紅繩探上去，在她驚呼聲裏輕輕勾住玉佩，“這是我用玄鐵爐熔了七日七夜的冰蠶絲所製，繩結處還刻著‘如’字——”他的拇指摩挲過玉佩內側的紋路，聲音忽然啞得像是含了沙，“你說，扔了怪可惜？”
    陳如玥的手腕被他握得發燙，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影，像撒了把碎鑽在她心尖。她忽然想起海辛說半年前幻城在邊疆，他卻在昏迷前將這枚玉佩塞進海辛掌心：“若我死了，替我扔去忘川。”海辛回來就給了她這玉以後，她攥著碎玉冷笑，轉身卻讓人熔了自己的銀鐲，將這半枚玉佩重新綴成環形。
    “不過是物盡其用。”她別開臉，卻在他指尖擦過她鎖骨時，忽然伸手按住他胸口。藥性似乎又開始翻湧，他的心跳隔著衣襟撞著她掌心，一下比一下急。林幻城忽然低頭，鼻尖幾乎觸到她顫抖的睫毛：“所以——”他的氣息撲在她唇瓣上，“你把我的半顆心，貼身藏了半年？”
    窗外，夜鴉忽然振翅掠過。陳如玥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忽然覺得喉間發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邊緣，那裏還留著她用匕首刻的細痕——是他名字的最後一筆。月光越來越亮，將兩人交纏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幅被揉皺的古畫，墨跡間藏著說不出的情長。
    “林幻城，”她忽然抬眼，指尖勾住他後頸的碎發，“若有一日你真的死了——”她將玉佩重重按在他心口，“我就把這碎玉磨成粉，混著你的血潑在鎮妖司門口，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林幻城——”
    “——是我陳如玥的人。”他替她說完，忽然咬住她指尖輕輕一吮。玉佩在兩人之間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將彼此的心跳都燙成了同一種頻率。遠處傳來更夫打盹的哈欠聲，而這方小天地裏，月光與暗影正編織著比誓言更濃稠的羈絆，讓半枚碎玉，終成了鎖心的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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