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風裹著玉蘭花的甜膩氣息漫過朱漆門檻，海辛縮了縮脖子，將懷裏用油紙包著的包子又往竹溪手裏塞了塞。籠屜裏剛出鍋的熱氣透過油紙洇濕指尖，豬肉餡混著蔥薑的香氣在暮色裏氤氳開來。"這是西街老李家的手藝，皮薄餡大，你嚐嚐。"他嗬著氣搓了搓手，目光卻忍不住往緊閉的雕花木門上飄——鎏金獸首門環在廊下燈籠的光暈裏泛著溫潤的光，門內偶爾傳來瓷器輕碰的聲響，混著低低的話音，像被水浸過的絲綢，聽不真切。
    竹溪咬了口包子，蓬鬆的麵皮沾著嘴角，卻渾然未覺。她望著門上精美的纏枝花紋，指尖無意識地捏著油紙邊緣，忽然輕聲開口："海辛哥，你說少主和少夫人...要聊到什麽時候啊？"少女的嗓音帶著未脫的稚氣，尾音卻浸了些微的忐忑，像簷角風鈴被風掠過，輕輕晃了晃。
    海辛手一抖，剛咬下的一口包子險些噎在喉間。他慌忙捶著胸口咳嗽，耳尖卻在暮色裏泛起可疑的紅："小...小姑娘家家的，問這個作甚！"他梗著脖子瞪她，卻在觸及竹溪清亮的目光時泄了氣，撓了撓頭嘟囔，"許是...有些家務事要商量吧。"話音未落，門環輕響，鎏金紋飾在夜色裏劃出一道柔和的弧光，林幻城攜著一身沉木香踏出門來，月白錦袍下擺沾著幾點星子般的夜露，腰間羊脂玉墜隨著步伐輕晃，碎成一片溫潤的光。
    "少主。"兩人齊齊垂手行禮，竹溪的目光卻忍不住往廊下瞥去——那裏蜷著個被粗麻繩捆成粽子的身影，正是今早被生擒的婢女小青。她原本整齊的墮馬髻已散成亂草，額角凝著道暗紅的血痕，卻仍咬著牙昂著頭，一雙眼瞪著林幻城，像淬了冰的刀尖，泛著刺骨的冷意。
    "竹溪。"林幻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少年公子抬手撥弄腰間玉佩，指節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去車棚挑輛最穩妥的馬車，四角懸上鮫綃簾——如玥怕冷。"他頓了頓，聲音浸著夜露般的清寒，"須得看著她跨進將軍府二門才能折返，若途中有任何閃失..."他沒有說完，卻在暮色裏輕輕摩挲著玉佩邊緣，那裏有道極細的裂紋，是前日為護如玥那瘋馬時留下的。
    "是！"竹溪慌忙應下，攥著半塊包子就往西側角門跑。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鞋底踏過青石板的脆響驚飛了簷下宿鳥，撲棱棱的振翅聲裏，廊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晃了晃，將小青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團扭曲的墨漬。
    等腳步聲漸遠，林幻城才緩步走到小青跟前。他負手而立，月白錦袍在夜風裏輕輕揚起，陰影籠罩住地上的人影，叫人瞧不清神色。唯有眼底寒潭般的波光流轉，讓小青後頸驟起一層細汗。"三日前那碗蓮子羹，放了多少寐魂散？"他忽然開口，靴尖碾過她腕間露出的青色胎記，"還有昨天在鬆林小徑，是誰在我披風裏縫了噬骨粉？嗯？"最後一個字尾音輕挑，卻像冰棱擦過頸側，叫人不寒而栗。
    小青被粗麻繩勒得發疼的手腕往回縮了縮，卻仍扯著嘴角笑。她的唇色因失血顯得蒼白，笑起來卻像開在墳頭的花，妖冶而淒厲："林公子好記性，好猜測..."她仰頭望著他，眼尾胭脂被淚水暈開，像道幹涸的血痕，"可不還是中了道，是誰當初要救我，說要帶奴家從那山賊窩裏出來的？"她忽然低笑出聲，胸腔因用力而劇烈起伏，"公子既然都救過我了，何不放過我這次？"
    林幻城忽然冷笑，指尖扣住她下巴逼其抬頭。羊脂玉墜在兩人之間晃出冷冽的弧光，映得小青眼底的怨毒愈發清晰。
    "放過你？"他忽然從袖中抖出半枚染血的道符，黃紙朱砂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那你們找個道觀雜役扮成清虛觀主，拿我給如玥的定情玉騙她去"祈福"，又是什麽戲份？"他忽然鬆開手，道符輕飄飄落在小青膝頭，"秦安在哪？"
    小青盯著那符篆忽然尖笑，喉間溢出的聲音像破了洞的竹哨，帶著刺耳的沙啞："想知道？先解開繩子..."話未說完，便被海辛反手按在廊柱上。護衛腰間的匕首已經抵住她後腰，刀鋒透過粗布衣裳抵住皮肉，帶來刺骨的涼。"少主，這賤蹄子嘴硬..."海辛擰著眉開口，卻被林幻城抬手打斷。
    "帶她走，她自然會帶路的。"林幻城彎腰撿起地上的道符，折成兩半時指尖微微用力，指節泛出青白。玉墜在胸前晃出細碎的光，像碎了一地的月光。
    "沿途若敢亂叫，就先割了舌頭——我要活的。"他轉身時瞥見小青發間掉落的銀簪，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揚州畫舫，也是這樣的銀簪子，插在唱《牡丹亭》的小娘鬢邊。那時她垂著眼撥弄琴弦，說想學蘇繡，繡並蒂蓮...
    夜風卷著殘花掠過庭院，林幻城抬手揉了揉眉心。身後傳來小青被拖拽的悶哼，海辛的佩刀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混著她斷斷續續的笑："林幻城...你以為殺了秦安就能了事？有些秘密啊..."她的聲音被夜風扯碎，"就像春草，野火燒不盡的..."
    少年公子忽然駐足，從懷裏摸出個錦盒。打開時，蜜漬梅子的甜香混著玫瑰膏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是如玥最愛吃的零嘴。他盯著盒中瑩潤的果肉，忽的輕笑一聲，指尖撫過盒沿精美的纏枝紋。有些賬，確實該算清楚了——比如當年如玥被秦府抓走，比如張雲莫名的差點墜馬，比如...他握緊錦盒，指縫間漏出幾縷甜香，混著夜色裏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在風裏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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