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楊源的幾月
字數:2217 加入書籤
數月前,楊源從昏迷中緩緩蘇醒。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林喚兒就這樣離開了人世,於是悄悄派遣暗衛跟隨婢女竹溪,一路摸索到了林府。
然而,關於林喚兒的蹤跡卻始終如石沉大海,暗衛數次潛入林府翻遍每一寸角落,連宅中婢女的閑言碎語都細篩過幾遍,卻唯有簷角銅鈴在夜風裏搖出空茫回響。楊源攥著那封未送出去的婚書在廊下枯坐整夜,宣紙邊緣被指腹磨得發毛,硯台裏的墨汁凝出冰碴似的紋路。
希望的碎片第二次紮進心口時,他終於失了所有氣力。從前批奏折到子時都腰背挺直的人,如今連冠帶都係不穩,玉帶勾歪歪斜斜掛在腰間,袍角沾著酒漬與泥汙。每日黃昏他便抱著酒壇蜷在暖閣裏,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頜淌進衣領,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雲翳,恍惚間竟像極了那年她為他繡的並蒂蓮紋樣。
夜風卷著殘梅撲進窗牖,他忽然抓起酒壇砸向雕花木屏,瓷片迸裂聲裏蜷縮到牆角發抖。碎瓷片割破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成暗紅的小團,像她脖子後跌落的朱砂痣——原來這世上最苦的酒,是連醉夢裏都見不到所思之人的模樣。
暗衛如風立在廊柱陰影裏,望著階下那個形容枯槁的身影,攥緊了袖中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密報。曾經在演武場縱馬射箭、弓弦聲驚起群雁的少年太子,如今竟連上馬時都需要內侍攙扶,腰間佩的玉玨磕在馬鐙上發出細碎的哀鳴。他咬咬牙,將未說出口的"林府無異常"咽回喉間,轉身時衣擺掃落階前殘雪,驚起兩隻縮在石縫裏的寒雀。
第三十七次尾隨竹溪出府那日,暮春的細雨沾濕了飛簷獸首。如風伏在陳如玥府的青瓦上,透過雕花窗格的縫隙,看見廊下撐著油紙傘的倩影——月白襦裙的下擺掠過青苔斑駁的石階,發間一支羊脂玉簪碎成兩半,卻偏生簪著他親手刻的"喚"字銀步搖。傘骨轉動時,那抹熟悉的梨渦在雨霧中若隱若現,驚得他指尖一顫,瓦片上的雨珠順著指縫砸進後頸,涼得近乎灼人。
子時三刻,林幻城的話音混著燭淚滴落聲飄出窗欞時,如風已踏著瓦當掠過三條街巷。楊源正在案前對著冷透的粥碗發呆,烏發未束,幾縷垂在眼下更顯麵色青白。當"林姑娘在陳府"幾個字撞進耳膜時,案上茶盞突然翻倒,琥珀色的茶水在宣紙上洇出蜿蜒的河道,恰似他此刻狂跳的脈搏。
"真的......是她?"顫抖的指尖抓住如風的手腕,常年握筆的掌心竟生出了薄繭。暗衛看見太子殿下眼中凝結數月的灰霧驟然散去,就像隆冬冰河突然裂開縫隙,漏進第一縷春風。那夜膳房送來的翡翠蝦仁粥,他連喝了三碗,湯匙碰著碗沿發出清脆的響,燭火將他投在牆上的影子搖得忽長忽短,恍若重獲生機的蝶,終於肯振翅觸碰人間煙火。
其實,在那些蝕骨的深夜裏,楊源也曾望著銅鏡中自己青黑的眼尾想過——若尋個形似的影子,或許能騙得胃袋些許暖意。可當陸卿歌身著與林喚兒七分相似的茜紗裙裾踏入長春宮時,他正握著半塊缺角的綠豆糕發怔。那糕點是林喚兒生前最愛,碎渣落在案上,竟與眼前人鬢邊的珍珠墜子撞了個蒼涼的對眼。
"殿下,這是新製的蟹粉豆腐。"陸卿歌的聲線比記憶中的軟糯低了半度,像被雨水泡發的宣紙。楊源盯著她發間那支累絲金鳳簪,忽然想起林喚兒總說金飾太重,偏愛用他隨手削的竹簪挽發。喉間湧起酸澀,他卻隻能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將湯匙推過去:"你嚐嚐。"玉瓷碗沿倒映著兩張相似卻迥異的麵容,他突然發現這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對著活人眼睛,看見死人的魂。
直到如風的密報驚落茶盞,黃昏的膳房飄來久違的粟米香。楊源握著湯匙的手止不住發顫,燉得酥爛的排骨在青瓷碗裏浮沉,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當"活著"二字如驚雷碾過神經,第一滴淚恰好砸在碗中,驚碎了湯麵裏晃悠的燭火光影。他忽然想起那年古道街上,林喚兒踮腳為他摘燈會上的兔子燈,發間茉莉香混著糖畫甜膩,如今都化作喉間鹹澀,混著飯菜一並咽下。
"喚兒......"筷子碰著碗沿發出細碎的響,像極了她從前在廊下教鸚鵡念詩時的尾音。淚水大顆大顆砸在餐桌上,在木紋裏洇成深褐的痕,卻砸不開積壓數月的冰窖。那些把冷酒當湯藥灌的夜,那些對著空床發怔到破曉的晨,此刻都成了心口正在融化的春雪——原來她的發簪還在人間,她走過的青石板還留著溫度,而他終於能在咽下飯菜時,不再嚐到滿口鐵鏽味的絕望。
窗外的老梅不知何時抽了新芽,暮色裏的枝椏剪影,像極了她和他最後一次揮手的弧度。楊源摸著碗沿凝結的飯粒,忽然笑出淚來——原來這世間最動人的美味,從來不是玉盤珍饈,而是知道某個角落,有個人值得他好好吃飯,好好活著,直到重逢那日。
喜歡你是男的還是女的?請大家收藏:()你是男的還是女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