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林幻城應了陳如玥之約，言明今日至江上一遊。今晨天公作美，碧空如洗，暖陽傾灑，正是出遊的好時辰。
    卯時三刻，晨曦初綻，林幻城已立在湖畔畫舫舷邊。湘妃竹傘斜倚肩頭，青碧傘麵上的淚斑紋路，在薄曦中泛著溫潤光澤，簷角三寸銅鈴隨波搖曳，與粼粼水音相和，碎成一串清泠的晨曲。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傘骨雕花，月白中衣外罩著新製的湖藍錦袍，腰間羊脂玉佩墜著流蘇輕晃——這一身晨露未曦時便精心穿戴的行頭，連袖口暗紋都是昨夜親自挑的纏枝蓮紋樣。
    船艙陰影裏，海辛探出頭，目光掃過主子筆挺的背影，唇角揚起促狹笑意："竹溪你瞧，往常卯時還賴床的人，今兒個寅時三刻就把我從被窩裏拎出來，說要"拾掇出七分風流倜儻，三分玉樹臨風"。"他壓低聲音模仿主子說話，尾音帶起少年人特有的輕快。
    正在整理帷幔的竹溪輕嗤一聲，指尖將鎏金簾鉤擺得齊齊整整："可不麽？昨兒在後院逛園子，見少夫人盯著池子裏並蒂蓮多看了兩眼，今早這袍子就換上了同色綾羅。"她忽然放輕動作，朝船頭努了努嘴，"天不亮就催著備船，連早膳都隻咬了半塊玫瑰酥——生怕驚醒少夫人，說是要候在船頭，等她踏過青石板時，第一眼就瞧見映著晨光的竹傘。"
    話音未落，遠處石階傳來細碎腳步聲。林幻城忽然挺直脊背，竹傘輕旋半圈遮住微燙的耳尖，簷角銅鈴恰好掩住他急促的呼吸。海辛與竹溪對視一眼，默契地退至船艙深處，隻留湖麵晨光揉碎在少年人微顫的袍角，和著隱約飄來的茉莉清香，釀成一船未說出口的心思。
    他衣袂被微風拂動，勾勒出清瘦俊逸的身形，眼底含著幾分期待，望向岸邊石階。
    但見石階之上，陳如玥正款步而來。她身著一襲月白羅裙，裙擺輕盈，掠過青石板時，竟似揚起一片細碎的漣漪，恍若淩波微步。發間斜簪著一朵素白茉莉，花瓣上還凝著朝露，晶瑩剔透，襯得她肌膚勝雪，眉黛如煙。一登船，便有草木清芬混著女兒家的香軟氣息，被春日的風卷著，輕輕落入林幻城的袖底。那縷香息似有若無，如晨露初綻，如幽蘭暗放，直教人心神一蕩。
    “可是讓你久等了？”陳如玥立在石階盡頭，抬手按住被風掀起的裙角，腕間翡翠鐲子輕磕在漢白玉扶欄上，發出清潤聲響。她發間茉莉沾著的朝露已化作星芒，在晨光裏碎成一片晶瑩。
    林幻城竹傘微傾，遮住眼底翻湧的漣漪，聲線卻穩得如同簷角銅鈴：“如玥你裙裾掃過第三級青苔時，船家剛把第三盞碧螺春燙好，來的剛剛好。”他側身讓出船頭空位，湘妃竹傘在兩人之間架出半透明的蔭涼，傘骨雕花投下細碎光影，恰好落在她發間茉莉旁。
    船家深諳分寸，木槳輕撥水麵，畫舫如蓮葉逐波，悠悠離岸。舷邊銅鈴應和著水波輕晃，叮咚聲裏混著陳如玥耳墜上的珍珠輕顫——她方才登船時，他分明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鈴響。
    繞過三叢睡蓮，前方畫舫漸次開闊。最前頭那艘三層樓船簷角懸著八寶流蘇，鎏金匾額上“鏡花舫”三字在陽光下流轉變色，雕欄間人影綽綽，有歌女抱琵琶倚著朱柱，弦音隱約混著胭脂香飄來。船家放緩動作，讓畫舫順著水流漂近，隻見二樓回廊處，有孩童舉著糖畫跑過，金箔燈籠在廊下投出遊龍似的影子，映得水麵一片斑斕。
    陳如玥扶著舷邊欄杆望去，忽然輕笑出聲：“原以為是尋幽探靜，倒不想這般熱鬧。”她指尖拂過欄杆上的纏枝紋，忽然瞥見他袖口露出的半朵蓮紋，眼尾微彎，“倒像是把整個春天都搬上了船。”
    林幻城望著她被燈火映亮的側臉，竹傘又悄無聲息移近半寸，將她籠罩在青碧與湖藍交織的光影裏：“對啊，可熱鬧了，所以我才帶你來。”
    林幻城望著眼前人，隻覺春光正好，美人如玉，這一場相約，竟比夢中還要清妙幾分。
    "如玥且看——"他傾身拂開她鬢邊被風揉亂的碎發，指節擦過她泛紅的耳尖時，傘骨在掌心壓出淺痕，"這嵐光疊翠的妙處，恰似仙人打翻了青釉瓷瓶，將千頃碧色揉碎在這山水長卷裏。"少女扶著雕花木欄遠眺，湖麵碎金般的波光正漫過她秋水似的眼波，連眉梢都染了鎏金似的柔亮，鬢間茉莉在風裏輕輕顫動，像振翅欲飛的白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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