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三刻，簷角銅鈴隨晨風輕晃，篩碎的晨光透過冰裂紋紗窗，在青磚地上織就一片鎏金碎錦。楊源斜倚梨木床柱而立，玄色廣袖垂落如靜水，袖底金線繡的雲紋在光影裏若隱若現。他凝望著榻上沉睡的少年，林幻城偏頭枕著玉色緞麵枕衾，鴉青發絲散落枕畔，長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眉心微蹙似藏著千般心事，連呼吸都染著跋涉千裏的倦怠。
    喉間滾過一聲未及出口的歎息，楊源屈指叩了叩腰間懸的鎏金藥囊——那是昨夜張大師塞給他的辟鬼香。指尖摩挲著囊上“鎮邪”二字，前日鏡中所見忽又在眼前翻湧：墨色漩渦裏浮沉著無數慘白麵孔，青紫色指尖抓撓著鏡麵發出指甲刮過金屬的銳響，而在漩渦最深處，白衣女子轉身時揚起的廣袖，竟與林幻城貼身收藏的半幅絹畫分毫不差。他清楚那麵以無數冤魂為引的虛空之鏡，既是解開少年“宿魂體”之謎的鑰匙，也是吞噬生魂的修羅場。
    雕花木門“吱呀”裂開半道縫，陳如玥抱著描金纏枝蓮紋藥罐閃身而入，月白襦裙掃過門檻時驚起幾點浮塵。她瞥見楊源指間絞得變形的袖口，唇角揚起慣有的戲謔弧度：“太子這是要把袖口揉出朵蓮花來？莫不是昨夜又做了什麽對不起人的事？”話音未落，瞥見床榻上少年微蹙的眉心，笑意忽然凝在眼角，素手輕抬將碎發拂到耳後，腕間銀鈴發出細碎清響。
    楊源望著她指尖掠過林幻城額角的動作，忽覺喉間發緊。窗外傳來黃鸝啼囀，他轉身推開雕花木窗，任涼風卷著槐花香撲進衣襟，目光落在遠處鏡淵方向翻湧的鉛雲上。指腹摩挲著窗框上斑駁的朱漆，他忽然想起初見這少年時，對方也是這樣蜷在馬車，衣上染著幹涸的血漬，卻仍死死攥著半幅浸了血的絹畫。
    “如玥，”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墜在晨露裏的月光，“若有一日你發現，苦苦追尋的答案背後，是萬劫不複的深淵......”話音戛然而止，他轉身時撞見陳如玥眼底明滅的燭火——那是她每次陷入沉思時，眸中都會泛起的幽光。
    藥罐擱在妝奩上發出清響，陳如玥從袖中取出青瓷茶盞，指尖掠過盞沿時忽然頓住：“你瞧這晨光，”她抬手指向窗欞間遊走的光束，“越是接近真相的光，越要穿過重重霧靄。”茶湯注入盞中蕩起漣漪，映得她眉目間多了幾分少見的鄭重，“何況有些執念，本就是以血為引的蠱。”
    簷角銅鈴再度輕響，林幻城在榻上翻了個身，指尖無意識地攥住枕邊半幅絹畫。楊源望著那抹素白，忽覺喉間泛起鐵鏽味——他終究沒告訴陳如玥，昨夜在鏡淵深處，他看見那白衣女子轉身時，頸間晃動的玉佩，正是林幻城掛在貼身之處的半塊龍紋佩。
    “待會他醒來先喝藥吧。”陳如玥將溫熱的藥盞塞進他掌心，“有些事如同晨露，該凝結時自會凝結，該消散時......”她目光掠過少年逐漸舒展的眉心，尾音融在穿堂而過的風裏，“自會有天意。”
    楊源低頭望著盞中浮沉的藥渣，忽然想起幻境中鏡淵石壁上刻的那句“魂歸處，鏡中生”。指尖輕輕扣了扣茶盞，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遠處寺鍾，散在逐漸濃烈的藥香裏：“或許，我們該先等他醒來，聽一聽......他的執念。”
    窗外，第一縷穿透雲層的晨光，正落在林幻城緊攥的絹畫上，將畫中女子的衣袂染得透亮，仿佛下一刻，就會從畫中走出，走進這滿屋搖曳的晨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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