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現在輪到你們教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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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小學改建工地,一根廢棄的鐵管被風吹倒,砸在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第四聲悶響,像是命運的注腳,讓陳伯的心中多了一絲感慨。
    老吳在家聽到了這些聲音,但並沒有起身。
    他知道,這些都是陳伯精心布置的“天籟之音”。
    他拿起新刻的“節奏標尺”模型,輕輕地放進工具箱的最底層。
    想過,就算活過了。
    他合上工具箱,轉身向後院走去,心中默默念叨。
    陳伯八十歲生日那天,一如既往地完成了掃地。
    他照例走到鐵架前,手起錘落,敲了三下。
    但這一次,鐵架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陳伯心裏咯噔了一下,但隨即釋然。
    活了八十年,什麽沒見過?
    響不響的,還不是那麽回事兒。
    他不慌不忙地將掃帚靠在牆邊,坐在亭子的石凳上,點燃了一根煙。
    深吸一口,尼古丁順著呼吸道一路燒到肺裏,總算找回點兒實在的感覺。
    風輕輕地吹過,帶動了頂上的風鈴,清脆的鈴聲響起,電鈴的觸點也隨之碰擊,哢、哢、哢——三聲。
    陳伯笑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像幹涸的河床終於盼來了雨水。
    這風鈴,還是老吳給搗鼓的,說是啥“聲電聯動”,高科技。
    遠處的小學改建工地,一根廢棄的鐵管被風吹倒,砸在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第四聲悶響,像是命運的注腳,讓陳伯的心中多了一絲感慨。
    時代變了,連聲音都變得這麽隨意。
    想響就響,不想響就不響,由不得你。
    老吳在家聽到了這些聲音,準確地說,是“聽”到了震動。
    他那土法上馬的“地震儀”,就差沒把隔壁老王的鼾聲都給錄下來了。
    但他並沒有起身。
    他拿起新刻的“節奏標尺”模型,是用邊角料刻的,不太精致,但能用。
    輕輕地放進工具箱的最底層。
    想過,就算活過了。
    他合上工具箱,轉身向後院走去,心中默默念叨:“老夥計,你那兒響得挺熱鬧啊。”
    趙衛國那本塞進靜音亭座椅的燒邊筆記本,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那本記錄著他半生心血的本子,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被一個名叫狗蛋的小學生發現了。
    狗蛋,人如其名,淘氣包一個。上課不聽講,下課滿地跑。
    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最喜歡的聲音》。
    狗蛋抓耳撓腮,啥聲音好呢?
    媽媽的嘮叨?
    隔壁王叔叔的呼嚕?
    還是遊戲裏的“勝利”?
    直到他發現了那本燒邊筆記本。
    筆記本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煙味。
    狗蛋看不懂,但他覺得很酷。
    於是,他抄錄了一段:
    “最安靜的聲音,是鐵錘敲擊鐵架的聲音,三下。一下,是告慰;二下,是追憶;三下,是希望。然後,等待風的聲音。”
    狗蛋交了作業。
    語文老師批閱時,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狗蛋!你寫的這是什麽玩意兒?狗屁不通!”
    但不知為何,“最安靜的聲音”這幾個字,卻像生了根一樣,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家長會上,語文老師忍不住吐槽:“現在的孩子啊,寫的作文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有個孩子寫什麽‘最安靜的聲音’,我看了半天也沒看懂。”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許母,一個對聲音極其敏感的女人,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最安靜的聲音?像什麽聲音?”她忍不住問道。
    語文老師搖了搖頭:“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挺奇怪的。”
    許母回家後,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張泛黃的工尺譜紙條。
    那是她年輕時學戲曲時用的。
    紙條上記錄著一段簡單的旋律,那是她奶奶教她的,說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聲音”。
    她照著紙條,輕輕地哼唱了一遍。
    她的孫子,一個對音樂極其敏感的少年,立刻拿起手機,錄下了這段旋律。
    然後,他上傳到了音樂平台,標簽是:“安靜的聲音”。
    一夜之間,數百人跟風上傳“無聲時刻”錄音:呼吸、筆尖劃紙、晾衣繩晃動……
    “安靜的聲音”成了新的流量密碼。
    老吳發現了風鈴供電的脈衝越來越不穩定。
    他搗鼓了一輩子無線電,對這些玩意兒門兒清。
    是線路老化?還是變壓器不行了?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都不是。
    是有人在偷電!
    老吳氣得吹胡子瞪眼。
    “哪個龜孫子這麽缺德?連老子的電都偷!”
    他決定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某夜,他幹脆徹底斷電。
    他沒修,而是把主機音頻輸出改接到一口懸掛在亭梁的老銅鍋上——靠共振傳聲。
    這口銅鍋,是他年輕時走街串巷收來的,說是啥“祖傳神器”,能鎮宅辟邪。
    他覺得這玩意兒傳聲效果應該不錯。
    次日清晨,陳伯掃地時聽見聲音從頭頂“掉”下來,斷斷續續,像風在念叨。
    “鐺……鐺……鐺……”
    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帶著一股金屬的質感。
    村民議論紛紛:“亭子成精了!”
    “肯定是陳伯感動了上天!”
    “以後路過靜音亭,得小心點兒!”
    反倒更敬重,小孩路過都自覺輕聲。
    老吳在屋簷下新掛一盤帶,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機器聾了,耳朵活了。”
    林小滿的《城市聲音考古》首播反響冷淡。
    她費盡心思,跑遍了城市的各個角落,錄下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早高峰的喧囂、夜市的嘈雜、公園裏的鳥鳴……
    她覺得這些聲音,才是城市真正的靈魂。
    但觀眾不買賬。
    “這啥玩意兒?噪音汙染啊!”
    “聽得我頭都大了!”
    “能不能來點兒刺激的?”
    台裏警告她:“林小滿,再沒流量就停更!別浪費資源!”
    她沒改方案,反而在第二期開頭插入一段長達三十七秒的沉默,僅字幕提示:“聽,菜場剁肉的節奏變了。”
    這段沉默,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有觀眾投訴:“播錯了!趕緊掐掉!”
    但也有聽出門道的人留言:“這不就是許嵩《山水之間》底鼓的源頭?”
    播放量悄然回升。
    林小滿將這條評論截圖,貼在老吳家門縫裏。
    周曉芸參加一場“非遺數字化標準化”聽證會。
    會場裏坐滿了專家、學者、領導……
    每個人都西裝革履,一本正經。
    專家宣稱:“所有活態傳承必須可量化、可追溯!我們要用數字化的手段,將非遺永久保存下去!”
    “我們要建立一套標準化的體係,讓每個人都能輕鬆了解非遺!”
    “我們要讓非遺走向世界,為中華文化偉大複興貢獻力量!”
    周曉芸沉默聽完,覺得這些人簡直是瘋了。
    文化這玩意兒,是能用數字衡量的嗎?是能用標準定義的嗎?
    如果一段聲音,沒人申報、沒人記錄、沒人命名,但它每天被重複,算不算存在?
    她覺得自己必須站出來說點什麽。
    她起身提問:“如果一段聲音,沒人申報、沒人記錄、沒人命名,但它每天被重複,算不算存在?”
    會場哄笑。
    “這位同誌,你提的問題很奇怪啊!”
    “非遺當然要申報、要記錄、要命名!不然怎麽傳承?”
    “你這是什麽邏輯?簡直是胡攪蠻纏!”
    她沒爭辯,隻是播放一段錄音——是趙衛國筆記本被抄寫時鉛筆劃紙的沙沙聲,混著窗外孩子背誦“此處曾有人日日敲三下”。
    全場靜默。
    這聲音,微弱而真實,像一粒沙子,落入了每個人的心裏。
    散會後,周曉芸走到一位老專家麵前,輕聲說道:“有些東西,是沒法標準化的。”
    老專家看著她,眼神複雜。
    “也許吧。”
    陳伯每日清晨,依舊會去靜音亭掃地,可有一天,他發現鐵架上的“節奏標尺”,少了一塊……陳伯例行掃地,掃到鐵架旁,習慣性地摸了摸。
    誒?
    手感不對!
    定睛一看,好家夥,那“節奏標尺”上,少了一角!
    像是被哪隻不講武德的鳥給偷襲了。
    老頭兒倒也不惱,嘴角一撇,心想:這年頭,連鳥都懂藝術了?
    他慢悠悠地從工具箱裏翻出一截鏽跡斑斑的鐵絲,那是當年修拖拉機剩下的。
    三下五除二,愣是照著原樣,給它又編了一遍。
    別說,還挺像那麽回事兒,就是顏色有點兒不搭。
    當天晚上,妖風四起,呼呼地刮著。
    靜音亭裏的風鈴被吹得跟磕了藥似的,瘋狂搖擺,電鈴觸點也跟著抽搐,哢、哢、哢——三聲,然後...停頓了一下,像是卡帶了,又“哢”一聲。
    老吳在家正摟著收音機聽戲,突然聽到這動靜,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壞了!
    難道是電路出問題了?
    要知道他家可是“無線電一條龍”,對這些聲音門兒清。
    他趕緊起身,抄起家夥,一路小跑奔向靜音亭。
    結果到了地兒,傻眼了——主機根本沒通電!
    什麽情況?
    鬧鬼了?
    他抬頭望去,借著微弱的月光,隻見陳伯正蹲在亭子邊,手裏拿著那根新換的鐵絲,一下一下地敲著地麵——四下。
    老吳瞬間明白了。
    不是機器在響,是人開始模仿機器。
    這老陳頭,是要搞事情啊!
    他默默地轉身,回到屋裏,從床底下摸出最後一盤空白磁帶,小心翼翼地插進老掉牙的錄音機裏。
    對著空氣,他自言自語道:“現在...輪到你們教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