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顯靈啦!顯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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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在溪邊蹲了三天,腰都快折成甘肅的旱柳。
三天裏,他眼睜睜看著那艘歪歪扭扭的紙船被衝到下遊,又費勁巴拉地從那些大爺大媽手裏“贖”了回來——他們還尋思著,這紙船能不能給孫子當玩具呢!
終於,那張紙回到了老吳手裏,像個被生活蹂躪過的老光棍,渾身濕漉漉的,皺紋都泡開了。
趙衛國臨終寫下的“三短一長”摩斯符號,早就模糊得像隔夜的夢,但那幾道深深的折痕,卻像老吳心裏的溝壑,怎麽也抹不平。
他沒晾幹,也沒像個寶貝似的裱起來。
在老吳看來,這紙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接下來,該換個活法了。
老吳找了村裏專門做紙的老李頭,把那張泡爛的紙小心翼翼地搗碎,摻進新一批的紙漿裏。
老李頭還嘀咕:“吳師傅,你這是要搞啥名堂?這紙都爛成這樣了,還不如喂豬呢!”
老吳笑笑,也不解釋。
他心裏清楚,有些東西,爛了,才能真正地融入進去,變成另一種存在。
就這樣,在那批新紙漿裏,趙衛國的遺言,和著老吳的執念,攪拌在一起,重新獲得了生命。
老吳把新壓出來的紙裁成五張更厚的紙,也沒舍得用。
他跑到縣圖書館,找到管理員小劉,神秘兮兮地說:“小劉啊,我這有幾張好紙,耐翻,適合夾重要東西。”
小劉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了紙。
老吳指著那幾本不同年份的《縣誌》修訂稿,說:“就夾這兒吧,這些可都是咱們縣的寶貝。”
陳伯的關節炎犯了,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得厲害,拄著拐杖巡視靜音亭的頻率也慢了下來。
這天,他發現新來的輪值村民小李敲鐵架子的節奏不對,銅鍋的共鳴也變得亂七八糟。
小李還振振有詞:“陳伯,現在都講究標準化,我這可是按照說明書來的!”
陳伯聽了,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他年輕時在部隊,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死腦筋的人。
但他沒直接糾正小李,而是默默地把拐杖尾端磨出一個凹槽,然後卡進“節奏標尺”的鐵絲縫隙裏,對著小李說:“別聽機器的,聽你手裏的顫動!用心去感受,啥叫節奏!”
小李一開始還不服氣,但當他按照陳伯的方法,用手去感受鐵絲的震動時,他才發現,原來真正的節奏,不是靠眼睛看,而是靠心去聽。
當晚,靜音亭的銅鍋裏,傳出了一段全新的混音——掃帚掃地的沙沙聲裏,夾雜著陳伯拐杖點地的頓挫,竟然和秦峰他們公司“乙二·新生代”聲波圖譜高度重合,簡直是神了!
林小滿最近一直在省台的檔案庫裏泡著,她想為她的“無聲紀念碑”項目補充一些背景音。
畢竟,光有現在的聲音,沒有過去的聲音,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她翻箱倒櫃地找,終於找到了一盤標記為“1998年抗洪動員”的磁帶。
這盤磁帶年代久遠,外殼都有些發黃了。
林小滿小心翼翼地把磁帶放進播放機裏,倒帶的時候,她突然聽到磁帶夾層裏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敲擊聲:三短一長。
這聲音太微弱了,要不是林小滿的耳朵夠尖,根本就聽不出來。
她心裏一動,立刻順著這條線索摸了下去。
她查到當年負責錄音的,正是老吳早年的同事。
經過一番打聽,她終於得知,這段“三短一長”的摩斯密碼,是當年廣播站內部傳遞“緊急停播”的暗碼!
林小滿拿著這盤磁帶,心裏百感交集。
她沒有把這件事上報給領導,而是悄悄地把這段音頻剪成一個0.8秒的采樣,然後嵌入到下期節目的片頭。
她想,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這段被塵封的曆史,重新煥發出光彩。
周曉芸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非遺的標準,到底是什麽?
是那些被寫在紙上的條條框框?還是那些口口相傳的技藝?
這天,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裏裝著一張手工紙碎片,上麵隻有一道潦草的鉛筆劃痕。
周曉芸本能地拿起放大鏡,對著辦公桌上那張常年擺放的摩斯密碼對照表,仔細地比對起來。
很快,她就譯出了那道劃痕的意思:“……想過就算活過”。
周曉芸拿著那張紙碎片,抬頭看向窗外。
樓下,省非遺評審會正在召開。
今天的議題,是評審一份“街頭修鞋攤吆喝調式”的申報。
一位專家正在慷慨激昂地發言:“這種東西,無譜無名,不成體係,根本就不能算是非遺!”
周曉芸聽著他的話,心裏越來越煩躁。
她忽然站起身,拿著那張紙碎片,走到會議室的話筒前,然後,把那張紙碎片貼在了話筒上。
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散會後,清潔工來打掃衛生,不小心碰掉了貼在話筒上的紙碎片。
那片紙碎片,像一隻迷途的蝴蝶,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然後,飄進了通風口,一路飄向了地下機房。
老吳家。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靜。
突然,老吳屋簷下,掛著的那盤最後一盤完整的錄音帶,毫無征兆地自燃起來……老吳家屋簷下那盤老掉牙的錄音帶,轟的一聲,燒起來了!
那火苗竄得,就像老吳年輕時追姑娘的勁頭,可惜,對象是盤磁帶。
罪魁禍首是一隻肥碩的老鼠,啃斷了線路,直接短路。
要是擱別人,估計早就跳腳罵娘,又是滅火又是修電。
老吳卻嘴角一咧,露出個神秘的微笑,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一幕。
他慢悠悠地搬來一張小板凳,坐在火光裏,也不救火,就那麽靜靜地看著。
等火勢漸小,他抄起一把鉗子,直接把磁頭拆了下來,動作那叫一個幹淨利落。
這磁頭,就是他要的寶貝。
第二天,民樂縣靜音亭。
微風拂過,風鈴叮當作響,清脆悅耳。
但這聲音,似乎又有些不一樣了。
仔細聽,你會發現,在銅鍋的嗡鳴聲中,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電流聲,如同蚊蚋振翅,幾不可聞。
老吳把那磁頭焊到了風鈴的聯動裝置上。
風吹鈴響,磁頭便在銅鍋內壁上留下微弱的電磁印跡——不是聲音,而是“聲的影子”。
這些印跡,一層又一層,默默地疊加著,如同樹木的年輪,記錄著歲月的流逝。
七日後。
林小滿拎著錄音設備,再次路過靜音亭。
她原本隻是想來采集一些環境音,卻被亭子裏傳出的嗡鳴聲吸引住了。
那聲音,低沉而古老,仿佛來自地底深處。
她好奇地走進亭子,把耳朵貼在銅鍋上。
起初,她什麽也沒聽清,隻覺得一片混沌。
但漸漸地,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音節,那些音節,如同斷線的珍珠,散落在無盡的黑暗中。
突然,一個清晰而完整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炸開:“你聽,它在學我們。”
林小滿猛地抬起頭,渾身汗毛倒豎。
她回頭望去,陳伯正站在亭子中央,拄著拐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然後,他抬起拐杖,輕輕地敲擊著地麵,三下,停頓,第四下——像是在回應一個從未開口的對話者。
老吳盯著銅鍋內壁,那叫一個聚精會神。
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金屬,直達聲音的靈魂深處。
“成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樂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原來,銅鍋內壁的電磁印跡,在日積月累之下,竟然疊加到了第七層!
就像開了掛一樣,在某個無風的深夜,它居然開始自己震顫起來!
那是一種極其低頻的嗡鳴,就像老牛在遠處喘氣,又像是地球深處傳來的歎息。
換別人,估計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以為是啥妖魔鬼怪作祟。
可老吳是誰?
那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當年在廣播站,啥稀奇古怪的聲兒沒聽過?
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覺得興奮得要死。
這簡直比他年輕時第一次在廣播裏聽到鄧麗君的歌聲還激動!
“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老吳沒有采取任何幹預措施,就那麽靜靜地觀察著。
他知道,這銅鍋,已經開始“活”了。
為了防止有人誤觸,他特意在鍋底刻下一行小字:“誰敲的,鍋記得。” 字體歪歪扭扭,帶著一股子不羈的味道,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第二天清晨,陽光明媚,幾個背著書包的小屁孩,繞著靜音亭追逐打鬧。
他們的書包拉鏈,碰撞出清脆的“哢噠哢噠”聲。
誰也沒想到,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聲響,竟然觸發了銅鍋的共振!
“嗡——”
銅鍋猛地一顫,接著,一段清晰的人聲,如同幽靈般在亭子裏回蕩開來。
“……我兒啊,你慢些走,娘給你把衣裳縫……”
那是許母哼唱的秦腔片段!
帶著濃濃的鄉音,飽含著對兒子的無盡思念。
幾個孩子瞬間石化,麵麵相覷,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顯靈啦!顯靈啦!”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整個村子都轟動了。
村民們紛紛湧向靜音亭,對著銅鍋頂禮膜拜,口中念念有詞,祈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