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大司馬桓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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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馬桓溫(七)

    庾翼病逝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是上元節。

    外麵天色暗沉,幾點星子點綴夜幕,滿街的花燈照得巷子口亮堂堂的,顧棉提著一盞狐狸花燈被桓溫擁在馬上,兩人緩緩策馬歸來,桓溫玄色的披風映著巷口紅色的燈籠呈現出異樣的顏色。

    剛進了府門就有仆從在一旁躬身道“長公主,建康來人了。”

    堂中的人身著湛藍棉袍,腰間係著白帶子,顧棉覺得有些不對,尚未細想,那人跪地,聲音沉痛“長公主,庾國舅薨。”

    不知是原身的情感還是如何,顧棉登時後退幾步,音調顫抖“你說什麽?”

    來人絲毫不敢抬頭“庾國舅兩日前薨了。”

    顧棉草草收拾了一下連夜上路返回建康,桓溫因著公職在身不能同去。

    臨上馬車,桓溫把顧棉箍在懷裏,寬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輕撫著懷裏之人單薄的脊背,久久沒有言語,末了隻說了句“臣在此處等候公主來歸。”

    顧棉這一去就是三個多月,七七四十九日後,葬禮結束,顧棉卻因為連日的勞累病倒了,本來隻是小病,後來聽聞庾翼是被司馬衍一句話逼迫的服毒自盡,顧棉心裏隻是一震,卻沒想到當夜就開始發熱,高熱不退,這一下子小病變成大病,纏綿病榻足足一月才勉強好起來。

    三個多月後,顧棉剛回府就覺得來往仆從神色怪異,等到了自己院子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顧棉剛走沒多久,金城郊外一處山上流匪出沒,傷了不少百姓的性命,桓溫前去剿匪卻帶回來一名女子,那女子名喚李雯,是成漢人士,去後趙尋親卻不料被流匪劫持到山上,桓溫去的時候李雯正被土匪頭子逼著成親,流匪剿滅,桓溫帶回李雯安置在府裏。

    說是幫著尋親,可這都三月了一點消息沒有!府裏那些人現在都說駙馬是想納她做妾!”綠萼一臉憤懣,雙手叉腰對著李雯住的院子罵道“呸!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章嬤嬤正收拾衣物,聽完綠萼的話,嗬斥道“綠萼!注意規矩!”

    綠萼訕訕閉口,麵上還帶著憤憤之色。

    相比於綠萼的不平,顧棉顯得平靜許多,她問道“駙馬呢?”

    綠萼噘著嘴,不情願道“在府衙裏,還未回來。”

    顧棉按按額頭,連著病了一個月又顛簸了一路,現在又開始頭疼了,她褪去外衫遞給綠萼“都退下吧,本宮小歇一會。”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誰都不見。”

    這就是要把桓溫也拒之門外了,綠萼聞言精神一振“喏!”

    章嬤嬤瞪了綠萼一眼,扶著顧棉躺下,為她掖好被角,站在床邊擔憂地看了一會兒,見她臉色泛著蒼白,雖已入睡眉頭卻依然緊鎖,章嬤嬤歎了口氣轉身輕輕合上門。

    屋外,章嬤嬤把綠萼拉離屋子一些,小聲道“公主大病初愈又一路顛簸,臉色那樣不好,你便一點看不到?!非得挑著這時候說這糟心事!”

    綠萼聞言一驚。

    公主病了?!”與綠萼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道渾厚的聲音。

    章嬤嬤回頭,拉著不清不遠的綠萼行禮“駙馬。”

    桓溫點頭受了,又問“嬤嬤方才的話是何意思?公主病了?”

    章嬤嬤抬眼細細看了看桓溫,見他臉上的關切不似作假,才道“國舅病逝,公主傷心之下一病不起,足足一月,前幾日有了起色,本是要再休養些時日,隻是公主心中記掛駙馬,是以沒有多留匆匆回來。”

    聽她說完,桓溫邁開步子朝屋子走去,卻被章嬤嬤攔住,他駐足看向章嬤嬤“嬤嬤何意?”

    章嬤嬤矮身又一行禮“公主正在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還請駙馬體諒。”

    桓溫一愣,這般吩咐明擺著是衝著他來的。

    他扭頭定定看著顧棉睡的屋子,半晌點頭,轉身離去。

    顧棉這一覺就睡到了日已西斜,夕陽透過窗欞灑在床前的妝台上,一片金色。

    頭還是昏沉沉的,喚來綠萼紅袖為她梳妝更衣。

    期間綠萼自然告訴顧棉桓溫來過了,聽綠萼說了情形,顧棉點頭伸手擋下紅袖要為她撲胭脂的手。

    紅袖收起胭脂盒子,抬眼就看見自家公主對著鏡中露出一抹笑。

    她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偏偏嘴角的笑開得燦爛,無端讓人覺得一陣心疼,恨不得能把她藏起來再不受丁點辛苦。

    紅袖剛為顧棉插上簪子,外麵就有人通報桓溫來了。

    顧棉也不起身,就坐在妝台前的矮凳上,轉身看向來人,嘴角一抹粲然的笑“駙馬來了。”

    桓溫走進門就看到他三月未見的公主妻坐在妝台前朝他笑,明明是極欣喜明亮的笑,此刻卻因為她麵無血色而顯得柔弱無比,他心裏一揪,腳步慢了下來。

    見他上前,顧棉起身卻一時站不穩踉蹌著朝後倒去,桓溫一個疾步攔腰抱住她,待兩人站穩後,桓溫放開顧棉,握上她的手,隨即皺眉,她的手冰涼,尤其是指尖,冰塊一般,就連手心也是沒有一絲溫熱。

    桓溫打橫一抱大步繞過屏風把顧棉又放回床上“公主大病初愈,應該好好休養。”

    顧棉靠在迎枕上也不說話,笑著點頭,目光裏盡是繾綣。

    桓溫隻覺得整顆心都軟了下來,此刻竟隻想陪著她直到那河海盡枯天崩地裂。

    感受到桓溫周身的氣勢比往日柔和了許多,顧棉又道“這般坐著好生無趣,駙馬不如為我讀書吧?”說著也不管桓溫同不同意,徑直指了一旁的小桌“第二本,我那時候看到一半就……”

    她話音猛地一頓,扭頭衝著床裏好一會兒才紅著眼圈轉過來,佯裝無事“呶!我在書裏夾了簽子,就從那裏開始吧!”

    桓溫還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此刻卻連拒絕都說不說口,隻依言拿了書小心放輕了聲音為她誦讀。

    章嬤嬤站在屋外聽著裏麵傳來的讀書聲,臉上滿是笑。

    她家公主自是聰慧的緊,駙馬便是遇到再多的女子也比不得這一個。

    隔日,李雯來了顧棉的院子。

    看著底下柔柔伏倒向她行大禮的女子,顧棉總算知道為什麽桓溫把她帶回來放在府裏三個月不舍得送走了。

    李雯樣貌自然是比不得司馬興男那張臉的國色無雙,但是卻也是清秀麗人一個,特別是那雙眼睛,如霧籠溪澗,讓人看著就覺得心生憐惜,連聲音大些就覺得會驚擾她,再加上她身形纖細行動間如弱柳扶風,就是顧棉見了也覺得想要扶上一把。就別說桓溫這種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了,隻怕是想要把她擁入懷裏捧在手心吧!

    等李雯行完禮,顧棉理理衣裙,半晌才開口“紅袖,賜坐。”

    明明廳中兩列桌椅俱全,她偏偏這麽說,紅袖自是領會了意思,自後麵搬來一個小矮凳。

    李雯神色驚慌,如入了密林的小鹿,一雙眼睛霧氣更甚,雙手接過矮凳低聲向紅袖道謝,而後坐在矮凳上,臀隻擔了凳麵一點點的邊,雙腿並攏手放在膝上,半低著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看她這個樣子顧棉心裏草泥馬呼嘯著來回奔過。

    這就是傳說中的小白蓮吧!你瞅瞅這小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怎麽欺負她了!

    顧棉忍住扶額的衝動,問道“聽駙馬說李雯姑娘是成漢人?”

    她一說話李雯一驚,抬起頭飛快看了她一眼,而後又低下頭,小幅度點頭“是。”

    姑娘要去後趙尋親?”顧棉不想看她那副樣子,繞過她看向外麵的天。

    李雯又點頭“嗯。”

    這麽些時日了,姑娘想必是急了,不如明日本宮便派人互送姑娘尋親去吧?”顧棉視線重又落在她身上。

    李雯抬頭,小嘴微張錯愕的看著顧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顧棉連忙道“姑娘放心,本宮派去的都是好手,不會讓姑娘出絲毫差錯。”

    她話音剛落,廳外遠遠走來一人,仆從行禮的聲音傳來。

    於是上一秒還在凳上坐著的李雯,下一秒已經撲倒在地上,瑟瑟發抖,仰著一張小臉泫然欲泣“公主,公主放過民女,民女不是故意的!”

    顧棉手撐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撐著腮,身子懶懶陷進椅子,打眼看著麵前的李雯愈來愈帶勁的表演。

    嘖嘖,這梨花帶雨的,還真是惹人疼啊。

    桓溫一進廳視線掃過這兩人,眉頭一蹙“公主這是在做什麽?”說著大步上前扶起李雯,待感受到李雯全身都在發抖時,他虎目一睜看向顧棉,話語幾乎是不假思索間就帶上了質問“公主對她做了什麽?!”

    就知道會是這樣,顧棉不緊不慢的站起身走到李雯跟前。

    不等顧棉上前,李雯又一瑟縮,這下直接進了桓溫懷裏。

    見她這樣,顧棉一笑,抬眼看向把李雯護在身後的桓溫“本宮若是說什麽都沒做呢?”

    她滿臉都是不屑,渾身帶著高高在上的架勢,仿若麵前的人對她來說連螻蟻都不算,桓溫心裏厭惡極了這種感覺,冷哼一聲扶著李雯離開。

    顧棉站在原地看著那一高大一纖弱相扶相偎的身影,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