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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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所裏出來時, 午夜的風裹著潮氣撲在臉上。傑哥站在台階上,警服第二顆紐扣沒扣,露出裏麵洗褪色的白背心,像片泛白的月光。
    他揉了揉王少的頭發,發梢還沾著做筆錄時蹭到的鉛筆灰:“你們以後有什麽事直接找我,不要硬抗,現在太晚了,明天我去學校跟你們老師說明情況!” 警帽夾在臂彎裏,帽簷陰影掠過王少臉上未褪的倦色。
    “小王,以後別給我逞能,你一個人能幹過那麽多人嗎?” 他的語氣帶著長輩的責備,卻在指尖碰到王少手臂時,忽然頓住 —— 那裏纏著我剛在醫務室替他貼的創可貼,草莓圖案的膠帶上還沾著半片沒撕幹淨的碘伏痕跡。
    “哎呀知道啦!我又沒有,我可什麽都沒幹呢!” 王少仰起臉,睫毛在路燈下投出細碎的影,嘴角卻噙著抹狡黠的笑。他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裏麵裝著我替他買的葡萄糖口服液,鋁箔包裝在夜風裏發出沙沙的響,“您看,我連架都不會打,全靠警察叔叔保護!”
    傑哥 “嘖” 了聲,警棍在掌心敲出輕響:“切,你的話沒人敢信,小妹妹你說是吧?” 他忽然轉頭看向我,瞳孔在黑暗裏映著街燈的暖黃。
    我張了張嘴,卻被喉間的幹渴扯得生疼,隻能衝他扯出個笑,嘴角的弧度僵得像塊風幹的麵包,險些扯破起皮的唇角。
    王少忽然伸手替我攏了攏襯衣領口,指尖擦過我耳垂時,迅速塞了顆水果糖進我嘴裏:“傑哥,您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抓壞人呢!” 他的聲音甜得發膩,帶著恰到好處的撒嬌,卻在傑哥轉身時,用隻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嘀咕,“再說了,我什麽時候單幹過……”
    “行了,趕緊回家睡覺!” 傑哥擺了擺手,警服口袋裏的對講機突然發出電流雜音,他皺眉按了按耳機,“注意安全!” 路燈的光斜斜切過他肩章,金屬徽章在夜裏泛著冷光。
    “得嘞!拜拜!” 王少衝他揮揮手,指尖還沾著我剛才替他塗的碘伏,在月光下顯出淡淡的黃。他扶著我走出派出所大門時,手臂橫在我腰側的弧度像道溫柔的圍欄,避開了我膝蓋纏著的繃帶。
    午夜的風突然轉了個彎,裹著初秋的涼,像塊浸了月光的絲絨,輕輕掠過眉梢。街邊的路燈已有些昏黃,暖光揉碎在稀疏的梧桐葉裏,漏下滿地跳動的碎金,仿佛誰把星星捏碎了撒在人間。月亮懸在樓宇間隙,是枚被霧氣洇軟的溏心蛋黃,邊緣泛著淡粉色的暈,星星們則三三兩兩綴在天幕,像撒在藍絲絨上的碎鑽,有一顆沒一顆地閃著,連最亮的北鬥七星都帶著幾分慵懶。
    柏油路麵還殘留著白日的餘溫,卻被夜露浸得發涼,幾片早凋的梧桐葉靜靜地躺在路邊,葉脈裏藏著整個夏天的故事,被風掀起時,發出細微的 “簌簌” 聲,像是怕驚醒了沉睡的街道。
    雲層偶爾從月亮麵前掠過,像給她披了件透明的紗衣,月光便透過紗衣的縫隙,在地上織出一片又一片溫柔的銀斑,落在我們腳邊時,仿佛踩碎了一地的星光。
    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種靜謐的溫柔裏,風是輕的,光是柔的,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遠處的鍾樓傳來十二下輕響,驚飛了簷角的一隻鴿子,它撲棱著翅膀掠過夜空時,翅膀上的月光抖落下來,星星點點,像誰撒了把碎銀,落進我們仰起的眼裏。
    午夜的風掠過耳際時,我恍惚看見前方路燈下的光斑裏浮動著兩個模糊的影子,像兩株在夜風裏搖晃的小樹苗。郭玉宸的聲音先於身影撞進耳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與驚慌:“姐姐!” 那聲呼喊裏裹著未落的尾音,在路燈下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星芒。
    他跑過來時帶起的風掀起我襯衣下擺,膝蓋的繃帶被蹭得生疼。下一秒,整個人突然陷入溫熱的懷抱。
    “你去哪了?!” 他的擁抱帶著他特有的莽撞,鎖骨硌得我生疼,卻在我倒抽冷氣時觸電般彈開,指尖懸在我滲血的領口上方,像被火燙到般蜷起:“怎麽都是血……”
    街燈在他發頂鍍出金邊,我這才看清他眼角泛著的紅,像隻受了驚的小獸。他盯著我領口滲血的繃帶,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忽然又注意到我膝蓋的血跡,瞳孔猛地收縮:“姐姐,你這怎麽全是血,你不會被……”
    “閉嘴!郭玉宸!” 秦雨的聲音像塊突然投入湖麵的小石子,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他抬手精準地拍在郭玉宸頭上,“你覺得可能嗎?” 少年穿著黑色短袖,小臂上的舊疤在路燈下若隱若現,像道褪色的月牙。
    “雨哥,我也不想這麽說啊…… 隻是這……” 郭玉宸的聲音越來越輕,指尖無措地絞著衣擺,忽然被我一句話驚得跳起來。
    “對,你說的沒錯!” 我故意板著臉,看著他瞬間慘白的臉,心裏卻泛起笑意。
    “什麽!” 郭玉宸和秦雨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前者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者則猛地攥住我手腕,指尖涼得像浸過井水:“到底怎麽回事?!”
    “小聲點,大晚上的。” 我抱臂看著他們驚慌的樣子,終於繃不住笑出聲,“行了,別哭了,逗你們的。”
    郭玉宸愣了兩秒,忽然撲過來趴在我肩頭爆哭,眼淚沾濕了我襯衣領口:“姐姐你壞死了…… 我、我以為……” 他的抽噎聲混著夜風,像隻委屈的小獸。秦雨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兜裏摸出紙巾替他擦掉眼淚,卻在擦到鼻尖時故意用力揉了揉:“再哭就真成小花貓了。”
    “喂,你們倆,怎麽不關心關心哥哥我呀!” 王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玩世不恭的拖腔。
    我轉頭時,看見他正倚著路燈杆晃悠,白色t恤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後腰好像是什麽的尾羽 —— 那抹赤紅在夜色裏明明滅滅,像團燒不透的野火,又像誰用朱砂在他骨血裏烙下的印記。
    郭玉宸抽噎著抬頭,忽然指著王少手臂驚呼:“哥,你、你也受傷了?!”
    秦雨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托住王少手臂,指尖按在創可貼邊緣,目光如炬:“哥,到底咋了,要不要叫上弟兄們……” 語氣裏滿是不容置疑的關切與隱隱的狠厲。
    “誒誒 —— 不用,” 王少笑著抽回手,漫不經心地摸著手臂,“被你姐一鍋端了,全送進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在路燈掃過他瞳孔時,我看見裏麵一閃而過的冷光,像刀鋒出鞘時的寒芒。
    “什麽!” 兩聲驚呼撞在午夜的風裏,郭玉宸的拖鞋踢飛了半塊石子,秦雨則猛地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讓我傷口發疼:“姐,你幹的?”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短袖下的舊疤跟著肌肉顫動,像條即將躍起的魚。
    “能不能淡定一點。” 王少雙手插兜走到我們中間,t 恤下擺蹭過我膝蓋的繃帶,“就是正常流程 ——” 他忽然抬手比了個劃刀的動作,又抬腳做了個踹人的姿勢,路燈把他影子投在牆上,像幅躍動的皮影戲,“然後警車就到了,over。”
    “哎呀,沒有那麽誇張啦!” 我慌忙擺手,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就是……” 話未說完,就被郭玉宸突然的熊抱悶在懷裏。他的眼淚透過襯衣滲在我傷口上,熱得發燙:“姐姐你嚇死我了…… 以後別這樣了……” 他的聲音帶著鼻音,手臂緊緊箍著我,仿佛生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行了郭玉宸,你有完沒完,沒看見姐姐還受著傷?” 秦雨皺眉撥開他掛在我脖子上的手臂,指尖卻在觸到我繃帶上的血跡時,不經意地蜷起。
    “哎呀,我這不是擔心嘛!” 郭玉宸抹了把鼻涕,順手蹭在秦雨黑色短袖上,換來後者一記爆栗。秦雨揮起的拳頭在半空頓住,最終隻是用指節敲了敲他後腦勺:“再鬧把你扔到街對麵喂野狗。”
    “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我盯著他們交疊的影子,膝蓋的紗布在夜風裏泛著冷意。
    “好。”
    “好了,你們回去吧!” 王少靠在單元門旁插話,路燈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影。他抬手指了指樓上,鉚釘銀鏈在夜風裏輕輕晃了晃。
    “哥,那你們……” 秦雨轉頭看他,目光掃過我膝蓋的繃帶,“路上小心。”
    “姐姐,給,你的裙子,還有 t 恤和褲子。” 郭玉宸忽然把紙袋塞進我懷裏,“王哥叫我去你們寢室拿的,孫夢學姐還問我你去哪了,我就說你摔了個跟頭在醫院躺著。”
    我愣了愣,側頭看向王少,他正叼著根草莖挑眉看我,月光把他發梢照得半透明,像撒了把碎鑽。草莖在他唇角輕輕晃動,映著路燈暖黃的光,倒像是從他發間長出的星芒。
    “那這個裙子…… 我得退了…… 長度遮不住我的傷疤……” 我捏著裙角小聲說,指尖陷進柔軟的雪紡麵料,蕾絲邊緣的花紋硌得掌心發癢。王少忽然伸手抽走紙袋,抖出裙子在我麵前比了比,蕾絲下擺在夜風裏揚起波浪,像片被月光浸透的雲 —— 那截剛好停在膝蓋上方的弧線,此刻卻讓我喉間發緊。
    “這裙子多好看啊!”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玩世不恭,卻在把裙子扔給秦雨時,指尖刻意拂過我膝蓋的繃帶。秦雨穩穩接住,疊好塞進背包側袋,黑色短袖下的舊疤隨動作舒展,像道沉默的閃電。
    “小雨交給你了!” 王少揮了揮手,郭玉宸還在嘟囔著什麽,卻被秦雨拽著往街角走,白色 t 恤在夜色裏晃成朵移動的雲,不時伸手去夠路邊低垂的梧桐葉,驚起幾隻蟄伏的夜蛾。
    “得嘞哥!那我們先撤了!” 秦雨朝我們揮了揮手,把郭玉宸拽著往街角走。
    “喂,我還沒說完呢,姐姐……” 他的聲音被夜風揉碎,散成幾點模糊的星。秦雨的黑色身影時不時抬手替他整理歪掉的衣領,像照料一隻躁動的幼獸,兩個人的影子交疊著被路燈拉長,最終縮成巷口的兩個小點。
    我抱著紙袋站在路燈下,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秦雨的黑色短袖與郭玉宸的白色 t 恤在夜色裏晃成兩團模糊的色塊,前者不時抬手替後者整理歪掉的衣領,後者則蹦跳著去夠路邊的梧桐葉。
    “傻了?” 王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指尖輕輕敲了敲我額頭,“上去吧,傷口該換藥了。”
    我抬頭看他,發現他 t 恤下擺不知何時沾了片草葉,大概是剛才靠在花壇邊時蹭到的。夜風卷著他身上的雪鬆味與洗衣液味襲來,我忽然想起紙袋裏的衣物 —— 原來他早就算好了一切,連我會因傷疤自卑都想到了。
    “謝謝。” 我輕聲說,攥緊了手裏的紙袋。
    王少挑眉,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指尖掠過我耳垂時,鉚釘發出清脆的響:“謝什麽啊,姐姐。”
    他轉身時,後腰的尾羽刺青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團即將熄滅的火,卻又在我眨眼間,重新燒得明亮。
    回到公寓時,玄關的感應燈忽明忽暗,像極了我混沌的意識。我徑直走向沙發坐下,目視前方,卻什麽也看不見 —— 茶幾上的玻璃花瓶裏插著支枯萎的玫瑰,花瓣邊緣卷著焦褐,像極了我膝蓋上的傷疤。王少的鑰匙串在口袋裏發出輕響,卻被我耳中持續的嗡鳴蓋過,整個人仿佛浸在深海裏,連呼吸都帶著遲緩的重量。
    “姐姐,愣著幹什麽呢?你要不要洗頭?” 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不合時宜的輕快。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盯著自己交疊的雙腿 —— 右腿膝蓋的繃帶滲著淡紅,像朵開在白布上的小花開在白布上的小花。
    “我……” 喉嚨幹得發緊,每個字都像沾了砂紙,“累了。”
    “別說了,我幫你洗。” 他忽然轉身走向浴室,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響。我聽見水龍頭打開的聲音,熱水撞擊不鏽鋼盆的聲音,還有他哼歌的聲音。
    我一直呆坐在沙發上,任由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箏飄走。茶幾上的時鍾指向淩晨一點十七分,秒針跳動的聲響裏,王少將臉盆放在茶幾上,又熟練地將沙發靠背放倒,此刻變成張窄窄的床,剛好容得下我躺下。
    “過來。” 他拍了拍沙發床,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
    我順從地躺下,聽見他拖來兩把小凳子的聲音 —— 一把放臉盆,一把供他坐著。他的指尖掠過我發頂,輕輕替我摘下皮筋,發尾散落在沙發床邊緣,像片黑色的雲。
    “水溫怎麽樣,燙嗎?” 他的掌心托著我的後頸,將我的頭輕輕按進溫水裏。薰衣草味的洗發水混著熱水的溫度,讓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我看見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看見他手腕上的銀鏈沾了水,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光。
    我搖搖頭,卻在他指腹按摩頭皮時,忽然紅了眼眶。那些藏在發根裏的戰栗,那些被夜色揉碎的驚慌,此刻都隨著水流進臉盆,化作他指尖的溫柔。
    他沒有說話,隻是一遍遍地衝洗我的頭發,直到泡沫消失,直到我的呼吸漸漸平穩。
    “好了。” 他輕聲說,用毛巾輕輕擦幹我的頭發。我坐起來時,看見臉盆裏的水混著血絲 —— 大概是我掙紮時蹭破的頭皮。
    王少用指尖撥弄我濕漉漉的發梢,忽然笑了:“傻樣,水滴到傷口上會疼的。”
    我抬頭看他,發現他 t 恤前襟濕了大片,大概是剛才替我洗頭時蹭到的。他眼裏帶著倦意,卻仍彎著嘴角,像盞不會熄滅的燈。
    “好了,我幫你吹。” 王少晃了晃手裏的吹風機,插頭在台燈下投出歪斜的影子。他按下開關,暖黃的風裹著輕微的電流聲湧來,卷著我發梢的水珠飛向空中,在燈光裏折射出細碎的彩虹。
    吹風機的熱風掠過耳際時,我看見他半蹲在沙發床前,膝蓋幾乎要碰到我的肩膀。他的 t 恤領口往下扯了扯,露出後頸新生的絨毛,在熱氣裏輕輕顫動。
    暖風吹幹發尾時,他忽然關掉電源,用手指撥弄著我的劉海。台燈的光落在他側臉上,將他睫毛的影子投在我鎖骨處,像片振翅欲飛的蝶翼。我看見他的銀鏈纏著幾根我的頭發,大概是剛才洗頭時沾上的。
    “好了。” 他退後兩步,打量著我的頭發,嘴角揚起抹滿意的笑。吹風機的餘溫還留在發梢,我摸了摸順滑的發絲,慢慢起身。
    “姐姐,澡就別洗了,擦一擦。”
    我點點頭,拿上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瓷磚地麵泛著冷光,鏡子上凝著層薄薄的水汽,像誰在深夜裏歎了口氣。關上門的刹那,聽見他在客廳走動的聲音,拖鞋與地板碰撞出細碎的響,像撒了一地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