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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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下襯衣時,肩帶擦過鎖骨,疼得我倒抽冷氣。鏡中的自己像幅被揉皺的畫 —— 脖子上蜿蜒的紅痕,鎖骨處指節大小的淤青,還有腰間那道被玻璃劃出的血痕等等,此刻都在暖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我拿起毛巾蘸了熱水,輕輕擦拭那些印記,涼水混著血絲滲進毛巾纖維,卻擦不去皮膚上的溫度記憶。
    記憶太凶,卻並非髒汙 —— 那些紅痕是掙紮的勳章,是求生的證據,是黑暗裏開出的花。
    對,沒錯,就是這樣。
    洗漱完畢,我走到床邊坐下,望著窗外那輪皎潔的月沉思。月光淌過防盜網的格柵,在地板上織出銀灰色的格子,像誰在夜空中撒了把碎銀。遠處的高架橋偶爾掠過車燈,光束掃過牆麵時,把熊玩偶的影子拉得老長,像隻守護在床邊的巨獸。
    “姐姐,你怎麽還沒躺下?” 王少的聲音從床的另一邊傳來,帶著剛洗完澡的水汽。
    我這才發現他早已換好睡衣,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後頸的碎發貼在皮膚上,像片被雨水打濕的羽毛。
    他拍了拍身邊的大熊,毛絨爪子在月光下晃了晃,“趕緊睡了,都幾點了,明天還要上課呢!你的熊!抱著它睡!”
    那隻大熊是很早之前我們逛商場時他看上的。
    我伸手摸了摸熊的耳朵,毛絨絨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混著陽光曬過的味道。
    “快躺下吧,睡了!晚安!” 他的聲音帶著命令式的溫柔,話音未落,房間已陷入黑暗。月光透過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床尾投出道細長的銀邊,我看見王少的輪廓在陰影裏動了動,大概是在調整枕頭的位置。
    我看了他一眼,便把腿慢慢移上床躺了下來。熊玩偶的肚子軟乎乎的,我把臉埋進去,聞到股淡淡的藍月亮洗衣液香 —— 顯然王少剛給它洗過澡。
    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遠處的貓頭鷹發出 “咕咕” 聲,王少的呼吸漸漸平穩,在黑暗裏織成張溫柔的網。
    我閉上眼,毛絨熊的爪子剛觸到手臂,神經突然像被扔進冰窟般驟縮。那柔軟的觸感在瞬間幻化成粗糙的指節,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肉。喉嚨裏泛起鐵鏽味,我猛地睜眼,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卻看見阿龍咧嘴笑的模樣 —— 他的牙齒上還沾著煙漬,像無數細小的黑蟲在蠕動。
    “別碰我……” 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帶著瀕死般的顫抖。熊玩偶的圓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踉蹌著推開它,布料摩擦床單的聲響刺得耳膜生疼。膝蓋的繃帶被勾住,撕裂般的疼痛順著神經竄遍全身,卻比不上心髒被攥緊的窒息感。我爬向浴室,指甲摳進地板縫隙,仿佛這樣就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鎖死浴室門的瞬間,我後背抵著冰涼的瓷磚滑坐在地。脫衣時,肩帶刮過鎖骨的淤青,疼得我悶哼出聲,卻發了瘋似的撕扯衣物,直到它們堆在腳邊,像團被揉爛的廢紙。花灑開到最大,熱水砸在鎖骨處,卻澆不滅皮膚上灼燒般的觸感 —— 每道紅痕都在發燙,每寸皮膚都在尖叫,仿佛阿龍的手還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為什麽洗不掉……” 我對著霧氣蒙住的鏡子嘶吼,手掌用力搓洗脖子,直到皮膚泛起血珠。水流混著血絲滑進下水道,卻衝不走那些記憶:巷口的惡臭、耳邊的汙言穢語、還有自己顫抖著握緊的碎玻璃。腰間的結痂被摳破,鮮血滲出來,在瓷磚上蜿蜒成細小的河流,我卻感覺不到疼 —— 因為心裏的疼,早已蔓延成無邊的海。
    鏡中的自己逐漸模糊,卻又在蒸汽散去的刹那更加清晰:脖子上暗紅的指印、手臂上交錯的抓痕、腿上青腫的淤斑。我伸手觸碰鏡麵,指尖貼著鎖骨的凹陷,那裏本該是柔軟的肌膚,此刻卻布滿了醜陋的印記,像被惡意塗鴉的畫布。“為什麽會搞成這樣……” 我低聲問,眼淚混著水流進嘴裏,鹹得發苦。
    花灑的水漸漸變涼,我這才驚覺自己在地上蜷了太久,雙腿已經麻木。撿起掉在水裏的浴巾時,指尖觸到毛絨邊緣,忽然想起王少給我吹頭發時,毛巾擦過耳垂的溫柔。胃裏一陣抽搐,我猛地捂住嘴,卻壓抑不住喉間的嗚咽 —— 原來有人把我當作珍寶,而我卻覺得自己像件被摔碎的瓷器,再也拚不完整。
    走出浴室時,冷空氣裹著月光襲來,我打了個寒顫。
    王少坐在床邊,聽見動靜立刻起身,目光掃過我裸露的肩膀和腿上的傷,瞳孔猛地收縮。他想說什麽,卻在看到我空洞的眼神時,默默拿起床上的毛毯,輕輕披在我肩上。
    “姐姐……” 他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尾音卻在喉間碎成了齏粉。指尖懸在我手臂擦傷處上方半寸,凝滯的空氣裏,能看見他食指第二節的薄繭在月光下泛著淡紅,此刻卻抖得像片秋風中的樹葉。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迅速收回手,指腹蹭過睡褲側縫,留下道淺色的痕。
    “我重新幫你上藥。” 他的喉結重重滾動,轉身時帶起的風掀亂了床頭櫃上的紙巾盒。醫藥箱金屬扣 “哢嗒” 輕響,他蹲下來的姿勢太過急促,膝蓋撞在床沿發出悶響,卻恍若未聞。碘伏瓶在掌心轉了半圈,棉簽戳進棉球堆時用力過猛,帶起幾片飛絮粘在指縫。
    第一根棉簽觸到傷口的瞬間,他手腕猛地一抖,消毒水在擦傷處洇開小片深色。
    “疼嗎?” 他的聲音突然沙啞,抬頭看我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像暴雨前低空掠過的燕群。我還未作答,他已迅速抽出第二根棉簽,這次動作輕得驚人,指尖幾乎是提著棉簽尾端,像在觸碰朵帶露的花。
    鎖骨處的淤青被酒精棉輕輕碾過,他忽然屏住呼吸,連帶著肩膀都繃成直線。我聽見他齒間泄出的氣音,混著棉簽與皮膚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夜裏織成張溫柔的網。紗布纏到腰間時,他忽然頓住,指腹隔著紗布按了按結痂邊緣:“這裏…… 當時應該先止血的。”
    我低頭看他,發現他發頂新生的碎發翹成小卷,後頸皮膚在燈光下泛著淡粉。這個總把 “沒事” 掛在嘴邊的少年,此刻卻像在處理件稀世珍寶,每根棉簽的起落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虔誠,每道繃帶的纏繞都藏著未說出口的疼惜。
    “好了。” 他說,聲音輕得像句歎息,尾音卻被喉結滾動的動作扯得破碎。醫藥箱的金屬提手在他掌心壓出紅痕,大熊的爪子搭在他肩頭,毛絨耳朵掃過他下巴,像在替我說句 “謝謝”。
    風扇在床頭發出老式鍾表的嗡鳴,葉片將月光切成碎片,緩緩吹過我剛上過藥的傷口。碘伏的氣味混著夜風湧來,傷口涼颼颼的,卻有細微的癢意 —— 那是愈合的征兆。我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扇葉影子,聽著王少在客廳走動的聲響:醫藥箱放在茶幾上的輕響,大熊被安置在沙發時的 “噗通” 聲,還有他赤腳踩過地板的沙沙聲。
    “呼……” 他的歎息穿過門縫飄進來,像片羽毛輕輕落在心尖。床墊下陷的震動順著脊椎傳來,我聽見他拖鞋蹭過床單的窸窣聲,接著是衣物摩擦的輕響 —— 他像我一樣,背靠床頭,雙腿伸直抵著床尾,姿勢放鬆卻透著刻意的克製。
    風扇葉片切割月光的聲音裏,我能聽見他的呼吸 —— 比平時沉些,帶著卸力後的緩慢。他的肩膀隔著三十厘米的空隙對著我,睡衣布料隨呼吸輕輕起伏,後頸碎發被汗水粘成幾縷,在風扇風裏晃出細微的弧度。
    “疼嗎?” 他忽然開口,聲音悶在喉嚨裏,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沒等我回答,他又補了句:“膝蓋的傷口…… 剛才換藥時看見滲血了。”
    我盯著天花板上風扇投下的光圈,光圈邊緣泛著淡藍,像小時候玩過的玻璃彈珠。
    “有點。” 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陣風,“不過…… 你擦藥時很輕。”
    他沒說話,卻在黑暗裏輕輕笑了聲。那笑聲很短,帶著點自嘲,又很快被風扇的嗡鳴蓋過。我側頭看他,隻能看見他下頜的輪廓,和喉結滾動時的剪影。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後頸,指尖碰到我剛才換藥時不小心沾到的藥膏,低低罵了句:“哎喲我擦,蹭到頭發了。”
    我想笑,卻扯動脖子的傷口,疼得吸氣。他立刻轉頭看我,目光掃過我下意識按住脖子的手,語氣忽然嚴厲:“別亂碰,容易留疤。”
    “知道了。” 我乖乖放下手,指尖還殘留著碘伏的清涼。
    風扇的風卷著夜的潮熱掠過,他忽然往我這邊挪了挪,冰絲布料與床單摩擦出沙沙的響,手臂撞上我的肩頭 —— 那觸感像塊突然靠過來的暖石,帶著少年特有的體溫。
    我歪頭靠上去,發頂蹭過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刺刺的癢。他的身體猛地繃緊,肩頭三角肌在我臉頰下隆起又迅速塌陷,像片被驟雨砸皺的湖麵。我聽見他倒抽冷氣的聲音,雪鬆味的沐浴露混著藍月亮洗衣液的清香撲麵而來,在鼻尖釀成杯醉人的酒。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像灌了鉛的氣球。我按了按太陽穴,指腹觸到結痂的擦傷,疼得皺眉 —— 這尖銳的觸感告訴我,不是夢。他的心跳透過肋骨傳來,一下兩下,像敲在空穀裏的鼓,震得我耳膜發麻。
    “怎麽了?” 他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帶著沙啞的顫。
    我搖搖頭,發梢掃過他手腕的銀鏈,鉚釘發出細碎的響。他忽然抬手托住我後頸,掌心的薄繭擦過皮膚,卻比棉花還軟:“是不是傷口疼?我去拿止痛藥 ——”
    “不是……” 我打斷他,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他的喉結在我眼前滾動,說話時帶出的低音震得我臉頰發麻:“以後可千萬別再自己一個人出去了,你知道嗎?現在這個社會啊,真的是非常混亂,絕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單純和簡單!它亂到什麽程度?亂到你幾乎無法去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之外。所以,你一定要學會如何好好地保護好自己才行。在必要的時候,你不僅要懂得拿起法律的武器來進行正當防衛,而且最好在兜裏準備一瓶辣椒水之類的東西,以防萬一嘛……”
    不是,王少嘰裏咕嚕說什麽呢,那些關於防身和注意安全的叮囑像散碎的星子,在我混沌的意識裏晃來晃去。我費力地抬了抬眼皮,朦朧視線裏,隻看到他喉結隨著話語上下滾動,發出低沉的嗡鳴,再往上看去,還有那微微嚅動的嘴唇,在月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像裹了層薄薄的蜜糖。
    那一刻,理智徹底潰散在他身上雪鬆混著洗衣液的氣息裏。我鬼使神差地湊上前,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他的唇,動作輕得像蝴蝶落在花瓣上。那觸感比想象中更柔軟,像團蓬鬆的,輕輕一抿就會化掉。
    隨後,直直盯著他的眼眸,那裏麵映著我的倒影,還有來不及褪去的驚愕,像被投石驚破的湖麵,漣漪層層蕩開。
    他僵在原地,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眼尾卻迅速漫上薄紅,像被畫筆掃過的晚霞。我能看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劇烈顫動,聽見他急促的吸氣聲,還有喉間滾過的、未出口的低啞音節。
    月光恰好在此刻爬上他臉頰,將那抹紅照得透明,連皮膚下細小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唇保持著被觸碰後的微張狀態,像朵剛被蝴蝶吻過的花,花瓣上還凝著露珠。
    “……” 他開口,卻隻發出氣音。
    沉默在兩人之間瘋長,隻有風扇的嗡鳴和遠處的蟲鳴聲打破寂靜。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嘴唇,指尖停留片刻,又迅速放下,像在觸碰什麽易碎的珍寶。
    “姐姐……” 他終於開口,聲音啞得像是吞了碎玻璃,尾音卻帶著難以察覺的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看著他眼底翻湧的暗色,忽然意識到,有些界限一旦跨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此刻,月光正溫柔地灑在他發梢,他嘴唇殘留的溫度還在灼燒我的神經,心跳聲震得我耳膜發疼,讓我想起小時候偷喝的葡萄酒 —— 舌尖發麻,眼眶發熱,卻甘美得讓人想落淚。
    “我知道……嘻嘻…你的嘴唇像小麵包一樣,又香又軟……” 我聽見自己迷迷糊糊地說,聲音裏浸著化不開的倦意,像塊在溫水裏泡軟的方糖。
    他猛地吸氣,手腕的銀鏈硌進我掌心,鏈子上的鉚釘碰撞發出細不可聞的響,此刻又正隨著他的脈搏輕輕震顫。
    “姐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又問,指尖輕輕捏住我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被盯得發慌,眩暈感突然襲來,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有架過山車在顱頂轟鳴著俯衝。我踉蹌著癱進他胸口,嗅到陽光烘焙過的棉麻氣息混著雪鬆沐浴露的清冽,那是他專屬的味道,此刻卻摻著剛洗完澡的水汽,潮濕得像片春日的苔蘚,讓人心安得想沉溺。
    “姐姐?” 他的手掌輕拍我的臉,指腹擦過發燙的麵頰,涼絲絲的觸感讓我忍不住蹭了蹭。他忽然歎氣,那氣息掠過我發頂,帶著點無奈的寵溺:“我在問你話呢?”
    我被他問得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酸澀感順著脊椎爬向頭頂,眼前的月光都成了模糊的重影。
    “幹嘛?你煩不……” 尾音沒入喉間,他突然俯身壓下來的嘴唇堵住了所有抗議。他的牙齒磕到我下唇,鐵鏽味在舌尖蔓延,卻在他舌尖輕輕舔過傷口時,化作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混著他身上的雪鬆氣息,在口腔裏釀成一汪溫熱的泉。驚得吸氣時,卻被他舌尖卷住那聲輕喘,像貓逗弄毛線團般,將我所有的抗議都纏進溫熱的呼吸裏。
    他的手掌扣住我後頸,指腹用力揉著發旋,像是要把我嵌進他的掌心。這個動作帶著幾分野蠻的占有欲,卻又在指腹摩挲皮膚時,泄露出小心翼翼的顫抖,像獵人捕獲了心儀的幼獸,既想緊緊攥在手心,又怕利爪劃傷彼此。我掙紮著推他肩膀,手腕卻被他攥住按在床頭,銀鏈上的鉚釘硌進皮膚,疼意卻被他指尖摩挲後頸的動作碾成齏粉,混著我們交疊的呼吸聲,在夜色裏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姐姐……你的嘴唇像,一吻就化在我舌尖了……” 他的氣息撲在耳邊,薄荷糖的清涼混著滾燙的吐息,震得我耳膜發麻。
    我抬頭看他,撞上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裏燃著兩簇野火,卻在與我對視的刹那,耳尖迅速漫上薄紅,像雪地裏突然綻放的山茶花。月光從他背後的窗戶斜切進來,將他纖長的睫毛影子投在我臉上,每根絨毛都凝著銀邊,像清晨草葉上未落的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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