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浦東機場時，我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透過舷窗望去，高樓大廈像積木一樣堆疊到雲層裏，看得我脖子發酸。
    "歡迎來到上海。"明玉拍了拍我的肩膀，她已經恢複了精英模樣，穿著剪裁利落的藏青色西裝，頭發一絲不苟地紮成馬尾。
    取行李時，我像個鄉巴佬一樣盯著傳送帶看了十分鍾。"大理機場就一條傳送帶，"我辯解道，"這裏至少有二十條。"
    明玉笑而不語，招手叫來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這是張師傅，公司的司機。"
    張師傅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破舊的帆布鞋和褪色t恤上停留了幾秒。"蘇總，直接回公司還是先送這位...先生回家？"
    "先回公司。"明玉看了眼手表，"三點鍾有創意部例會。"
    我跟著他們走向停車場，一輛鋥亮的黑色奔馳停在那裏。我伸手想幫明玉拉車門，卻拉錯了方向，尷尬地撞在了車身上。
    "第一次坐奔馳？"張師傅嘴角抽了抽。
    "第一次見真車。"我老實回答。
    車駛上高架橋，我緊貼著車窗，看著兩旁不斷後退的摩天大樓。"這些樓不會倒嗎？"我小聲問。
    明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你以為上海是積木搭的？"
    當車停在一棟玻璃幕牆大廈前時，我的腿有些發軟。大堂裏，穿製服的前台小姐衝明玉鞠躬："蘇總好。"然後疑惑地看向我。
    "這是新來的創意總監，歡喜。"明玉介紹道，"給他辦門禁卡。"
    前台小姐的眉毛幾乎要飛進發際線："創、創意總監？"
    電梯裏擠滿了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我站在角落，聞著混合了香水、咖啡和皮革的古怪氣味。明玉的公司在28樓，電梯每到一層就"叮"一聲，震得我心跳加速。
    "明玉廣告"的ogo是簡潔的銀色字體。一進門，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射向我。
    "各位，"明玉拍拍手，"介紹一下，這是新任創意總監歡喜，從今天開始負責藍月項目的創意工作。"
    一個染著紫發的女孩差點把咖啡噴出來："他？"
    我撓撓頭："大家好，我是歡喜。喜歡講葷段子，但保證上班時間克製。"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明玉把我領進一間玻璃辦公室，百葉窗立刻被拉下，但擋不住外麵探究的目光。"這是你的辦公室，電腦已經配好了。"她遞給我一疊文件，"藍月是高端礦泉水品牌，下午的會他們要聽提案。"
    我翻開文件，密密麻麻的市場分析讓我頭暈。"等等，我才來十分鍾就要做提案？"
    "歡迎來到上海。"明玉眨眨眼，"對了，晚上有個行業酒會，你跟我一起出席。"
    她離開後，我癱在轉椅上。辦公室玻璃映出我的樣子——亂糟糟的頭發，皺巴巴的襯衫，在大理曬黑的皮膚——活像個誤入精英世界的流浪漢。
    紫發女孩敲門進來，放下一杯咖啡。"我是小林，創意部的美術指導。"她欲言又止，"那個...你之前服務過哪些客戶？"
    "大理古城的民宿、酒吧、手鼓店..."我數著手指，"哦，還有一家犛牛肉幹店。"
    小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下午的會議窒悶得讓人窒息。長桌對麵坐著藍月礦泉水的市場總監，一個梳著油頭的男人，正不耐煩地敲著鋼筆。
    "所以，"他打斷小林的ppt演示，"你們的創意點就是"來自雪山的神聖之水"？這種陳詞濫調我聽了不下一百遍。"
    會議室氣氛降至冰點。小林緊張地看向我，眼神裏寫著"救場"。
    我清了清嗓子："其實我有個想法。"
    所有人都轉向我。
    "不如我們主打"每一口水都是一次豔遇"？"我站起來，隨手抓起一瓶礦泉水，"想象一下，深夜加班的o，擰開瓶蓋的瞬間，水流過喉嚨的感覺..."我做了一個誇張的陶醉表情，"比一夜情安全，比談戀愛簡單。"
    油頭總監的鋼筆掉在了地上。
    "我們可以做係列海報，"我越說越興奮，"辦公室飲水機旁的女白領，喝水的表情像在高潮；健身房裏的肌肉男，水流過喉結的特寫..."
    會議室鴉雀無聲。我後知後覺地看向明玉，她正用手帕捂著嘴，肩膀抖動。
    "太下流了！"油頭總監拍桌而起，然後突然笑了，"不過...我喜歡。明天我要看完整提案。"
    會議結束後，創意部的人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小林湊過來："你怎麽想到的？"
    "在大理，我靠這個騙姑娘喝酒。"我咧嘴一笑。
    晚上七點，我穿著明玉臨時給我買的西裝站在酒店宴會廳門口。深藍色西裝很合身，但領帶勒得我喘不過氣。
    "別扯領帶。"明玉拍開我的手，"今晚有很多重要客戶，表現好點。"
    宴會廳裏觥籌交錯，水晶吊燈晃得我眼花。明玉遊刃有餘地周旋在各色人物之間，而我像個跟班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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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是歡喜，我們的新創意總監。"明玉向一位銀發女士介紹我。
    "哦？"女士饒有興趣地打量我，"你之前在哪家公司？"
    "大理"風花雪月"民宿，"我誠實回答，"我負責讓客人開心。"
    女士大笑，明玉的表情有些僵硬。
    自助餐台前，我對著琳琅滿目的食物發呆。"那是鵝肝醬，"明玉小聲提醒，"別用勺子直接吃。"
    我尷尬地放下勺子，卻不小心碰倒了香檳塔。玻璃杯碎裂的聲音讓半個宴會廳安靜下來。
    "對不起！"我蹲下去撿碎片，卻被侍應生攔住。
    明玉的臉紅得像她的紅酒。她匆匆把我拉到角落："你能不能..."
    "像個正常人？"我苦笑，"對不起，我搞砸了。"
    就在這時，銀發女士走了過來："年輕人，我欣賞你的真實。"她遞給我名片，"我是茉莉百貨的ceo，有興趣為我們做個capaign嗎？"
    回公司的車上，明玉一直沒說話。直到電梯裏隻剩我們兩人，她才開口："你知道茉莉百貨的年度廣告預算是多少嗎？"
    我搖頭。
    "八千萬。"她盯著電梯數字，"你剛才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我傻笑起來："所以我不算搞砸？"
    "不算。"她嘴角微微上揚，"但明天開始你要上商務禮儀課。"
    淩晨兩點，我睡不著覺，決定去公司拿落下的手機。整層樓黑漆漆的，隻有明玉辦公室亮著燈。
    透過半開的門縫，我看見她癱在椅子上，手裏握著藥瓶，電腦屏幕的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我輕輕敲門。
    她慌忙收起藥瓶："你怎麽在這？"
    "安眠藥？"我走近，"醫生開的？"
    她別過臉："偶爾需要。"
    我拿起桌上的相框，是年輕些的明玉和一個西裝男人的合影。"前夫？"
    "嗯。"她簡短地回答，"林世誠，現在是我的競爭對手。"
    我放下相框，蹲下來與她平視："你知道嗎？我十歲時父母離婚，跟著外婆在大理長大。每次想媽媽了，我就去洱海邊唱歌，唱得全古城都聽得見。"
    明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
    "後來外婆走了，我就學會了喝酒。"我輕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藥。"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冰涼："歡喜，公司情況不太好。那個兩千萬的單子...如果丟了，可能就要裁員。"
    "所以你這麽拚命。"
    "我不能失敗。"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尤其不能在他麵前失敗。"
    我不知該說什麽，隻好笨拙地抱住她。她起初僵硬，然後慢慢放鬆，額頭抵在我肩膀上。
    "明天我幫你泡咖啡，"我承諾，"大理配方，保證比安眠藥管用。"
    她輕輕笑了，呼吸拂過我的脖頸。
    第二天中午，一個穿三件套西裝的男人不請自來。他徑直走進明玉辦公室，門"砰"地關上。透過玻璃，我看見明玉的臉色變得煞白。
    "那是誰？"我問小林。
    "林世誠，"她壓低聲音，"明玉的前夫，"巔峰廣告"的老板。聽說他在搶我們的藍月項目。"
    二十分鍾後，林世誠走出來，經過我辦公桌時停下腳步："你就是大理來的小朋友？"他笑得意味深長，"希望你喜歡上海...的物價。"
    等他離開，我衝進明玉辦公室。她站在窗前，肩膀微微發抖。
    "他說什麽了？"我問。
    明玉轉過身，眼裏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他提出收購公司。"她苦笑，"出價隻有市場價的一半。"
    "王八蛋。"我咬牙切齒。
    "更糟的是，"她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我們財務緊張，威脅如果不同意，就會挖走我們的核心團隊。"
    我握住她的手："我們能做什麽？"
    "我們？"她抬頭看我，突然笑了，"第一次有人說"我們"。"
    就在這時，前台打來電話："蘇總，茉莉百貨的梁總到了，說要見歡喜。"
    明玉挑眉："看來你有貴客。"
    梁女士——昨晚的銀發女士——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我們想做一個以"真實"為主題的係列廣告，"她對我說，"就由你負責，預算五百萬。"
    送走梁女士後，創意部爆發出一陣歡呼。連一向嚴肅的財務總監都對我點頭致意。
    "看來我暫時不用失業了？"明玉小聲說。
    "這才剛開始呢，老板。"我衝她眨眼，"等著看我如何用大理方式征服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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