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清晨五點半，我站在"旺記茶餐廳"油膩的廚房裏，往煎鍋上打了個雞蛋。"啪"的一聲，蛋黃在熱油上歡快地跳起舞來。
    "歡喜哥，三號桌要凍奶茶，唔該！"阿強在前廳扯著嗓子喊。
    "知啦知啦，催命啊！"我甩了甩額前的汗，把煎得金黃的雞蛋鏟到盤子裏，"讓那個死賭鬼等等，他昨晚輸了三百萬，不差這幾分鍾。"
    我就是這樣的人，嘴巴比砒霜還毒，心卻軟得像剛出爐的雞蛋仔。這家開在澳門半島老區的小茶餐廳，是我來澳門的第三份工。前兩份？哈，別提了，一次因為調戲老板娘被炒，一次因為喝多了把廚房燒了一半。
    "歡喜，你又在偷懶！"老板老陳從後門晃進來，手裏拎著兩條活魚，"趕緊的，早市要開始了。"
    "陳叔，我這不是在煎蛋嘛。"我嬉皮笑臉地遞過去一支煙，"您老昨晚手氣如何？"
    "輸了兩萬。"他歎了口氣，接過煙點燃，"比你強，至少沒把廚房點著。"
    我哈哈大笑，順手把煎好的蛋放到出餐口。清晨的澳門有種特別的味道——賭場通宵後的疲憊，海鮮市場的腥氣，還有茶餐廳裏飄著的奶茶香。我深吸一口氣，覺得活著真好。
    前廳已經坐了不少客人，大多是賭場剛下班的荷官和輸光了的賭客。我端著托盤穿梭在桌椅間，時不時插科打諢。
    "李哥，眼睛這麽紅，昨晚是不是看美女看多了？"
    "放屁，我是看牌看多了！"
    "都一樣嘛，都是盯著東西流口水。"
    眾人哄笑。我就是有這種本事，三句話不離下三路，卻總能逗人開心。
    就在這時，她走了進來。
    一襲黑色套裝，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長發盤起，露出白皙的頸項。她沒看菜單，直接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靚女，食乜嘢？"我湊過去，故意用蹩腳的粵語問道。
    "凍檸茶，菠蘿油。"她的普通話標準得像是新聞聯播，眼睛盯著手機屏幕，連頭都沒抬。
    "要不要加個蛋？"我俯下身，故意讓領口敞開一點，"我煎的蛋，保證讓你回味無窮。"
    她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就這些，謝謝。"
    碰了一鼻子灰，我撇撇嘴去準備餐點。阿強湊過來："歡喜哥，這個正點啊，連續三天都這個點來。"
    "三天？"我挑眉，"我怎麽沒注意？"
    "你前天喝掛了，昨天在廁所吐。今早算你運氣好。"
    我吹了聲口哨，多看了那女人幾眼。確實是個美人，但冷得像塊冰。這種女人最難搞，也最有挑戰性。
    端著餐點過去時，她正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打著什麽，屏幕上滿是紅紅綠綠的線條和數字。
    "您的凍檸茶和菠蘿油。"我放下餐盤，"在炒股啊？這麽早上工？"
    她抿了口茶，微微皺眉："太甜了。"
    "人生苦短，甜一點不好嗎？"我拉過椅子坐下，不顧她驚訝的眼神，"我叫歡喜，這家店的活招牌。你呢？"
    "林薇。"她簡短地回答，然後繼續盯著屏幕。
    "林小姐是做金融的？"我指著她的電腦，"這些曲線我看得頭暈，比喝了一打啤酒還暈。"
    她嘴角微微上揚，總算有了點表情："你懂金融？"
    "懂個屁！"我大笑，"我就懂啤酒多少錢一瓶，美女多少錢一晚。"
    她搖搖頭，似乎覺得我無可救藥："我在投行工作，負責亞太區市場分析。"
    "哇哦，高大上啊！"我誇張地瞪大眼睛，"那你能不能分析分析，我什麽時候能發財？"
    "根據你的言行舉止，"她終於露出一個淺笑，"下輩子吧。"
    我捂著胸口做受傷狀："林小姐這話太傷人了。不過我喜歡，夠辣！"
    她搖搖頭，合上電腦："我要走了。"
    "等等，"我攔住她，"你連續三天來，卻幾乎不吃東西。為什麽？"
    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注意到這個："我...隻是喜歡這裏的氛圍。"
    "騙鬼呢！"我咧嘴一笑，"是不是暗戀我？"
    "自戀是病，得治。"她拿起包，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紙幣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我抓起錢追到門口："喂，給這麽多，是想包養我嗎？"
    她頭也不回地走向一輛黑色奔馳，司機已經恭敬地打開車門。我吹了聲口哨，把鈔票塞進口袋。
    "歡喜！別杵在那兒發春，七號桌要加單！"老陳的吼聲從背後傳來。
    "來啦來啦！"我轉身往回走，心裏卻想著那個叫林薇的女人。投行精英和茶餐廳小弟，這組合夠奇葩的。
    下午三點，餐廳終於清靜下來。我癱在椅子上，點了支煙。阿強湊過來："歡喜哥，那個美女又來了？"
    "嗯，還是個金融精英呢。"我吐了個煙圈，"你說，這種女人會喜歡我這樣的嗎？"
    阿強上下打量我："除非她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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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蛋！"我踹了他一腳，卻忍不住笑了。是啊，我這種人，要錢沒錢，要文化沒文化，就剩一張嘴和一副好皮囊。
    正想著，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
    "是歡喜嗎？"是個女聲，冷冰冰的。
    "林小姐？"我立刻坐直了，"怎麽，想我了？"
    "我需要你幫個忙。"她直接忽略我的調戲，"明晚有個金融圈的晚宴，我需要帶個...本地人出席。"
    "本地人？"我挑眉，"你確定不是想泡我？"
    "五百塊，就一晚上。"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假裝是我朋友，不用說什麽，吃吃喝喝就行。"
    "五百？太少了吧！"我壞笑，"陪睡另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六百，不幹我找別人。"
    "成交！"我趕緊答應，"不過我要知道為什麽選我？"
    "因為..."她頓了頓，"你看起來最不像金融圈的。"
    我大笑："這倒是實話。行，明天見，我的林大小姐。"
    掛掉電話，我興奮地跳起來。六百塊啊，夠我喝一個禮拜了。更重要的是，能見識見識上流社會的酒宴，說不定還能泡到林薇這樣的高冷美人。
    "歡喜！你又偷懶！"老陳的吼聲再次傳來。
    "來啦來啦！"我掐滅煙頭，哼著小曲走向廚房。生活啊，有時候就像澳門的老街，轉個彎就有驚喜。
    第二天晚上，我站在澳門最豪華的酒店門口，渾身不自在。我穿了唯一一套西裝——去年參加表哥婚禮時買的，已經有點緊了。頭發梳得油光發亮，還噴了半瓶古龍水。
    "你遲到了。"林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身，差點驚掉下巴。她穿著一襲深藍色晚禮服，頭發散下來，像黑色的瀑布。脖子上一條鑽石項鏈閃閃發光，晃得我眼睛疼。
    "哇哦，"我吹了聲口哨，"林小姐今晚是要去選美嗎？"
    "閉嘴。"她皺眉，"記住，今晚你是我朋友，叫陳歡喜，在...旅遊業工作。"
    "旅遊業？"我咧嘴一笑，"我連大三巴都沒去過幾次。"
    "跟著我，少說話。"她挽住我的手臂，"特別是那些下流話，一句都不準說。"
    "遵命，我的女王。"我做了個誇張的鞠躬動作，她翻了個白眼。
    宴會廳金碧輝煌，水晶吊燈晃得我頭暈。滿眼都是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珠光寶氣的女人，端著香檳杯談笑風生。我感覺自己像隻誤入天鵝群的醜小鴨。
    "林，這位是？"一個梳著油頭的男人走過來，眼神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我的朋友，陳先生。"林薇簡短地介紹。
    "陳先生在哪高就？"油頭男遞給我一杯香檳。
    "我啊，"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在旺記茶餐廳高就。"
    油頭男的笑容僵在臉上。林薇狠狠掐了我的手臂一下。
    "他是說，他在餐飲旅遊業有投資。"林薇趕緊圓場。
    "哦？"油頭男來了興趣，"哪家餐廳？"
    "旺記，澳門半島最棒的茶餐廳。"我自豪地說，"我們的菠蘿油全澳門第一，凍奶茶..."
    "他是謙虛，"林薇打斷我，"陳先生家族在澳門有多家高端餐飲產業。"
    我挑眉看她，她瞪回來。好吧，演戲就演戲。
    整個晚上，我像個展覽品一樣被林薇帶著到處轉。每當有人問起我的"產業"，她就巧妙地轉移話題。我則負責吃喝，順便欣賞她應付各種人的樣子——冷靜、聰明、遊刃有餘。
    "所以，"趁她去洗手間的空檔，我溜到陽台抽煙，"為什麽要帶我來？"
    她跟了出來，奪過我嘴裏的煙掐滅："因為那群老男人總想給我介紹對象。帶個男伴能省去很多麻煩。"
    "哈！"我大笑，"所以我是擋箭牌？"
    "而且便宜。"她補充道。
    我湊近她，近到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林小姐，你知道嗎？在澳門，像我這樣的男人，可是很搶手的。"
    "是嗎？"她不為所動，"那為什麽你還單身？"
    "因為我在等你啊。"我嬉皮笑臉。
    她搖搖頭，轉身要走。我一把拉住她："等等，戲還沒演完呢。"
    就在這時，油頭男走了過來："林，王總想見你。"
    林薇的表情立刻變得專業："好的，馬上來。"她低聲對我說："待在這兒別動。"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失落。這個光鮮亮麗的世界，和我每天麵對的油膩廚房、醉醺醺的賭客，簡直是兩個星球。
    抽完第三支煙，我決定去找點樂子。溜達到自助餐區，我夾了滿滿一盤龍蝦和牛排。
    "陳先生胃口不錯啊。"一個甜膩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我轉頭，是個穿著低胸禮服的金發美女。"是啊，"我嘴裏塞滿食物，"六百塊呢，得吃回本。"
    "六百塊？"她疑惑地眨眼。
    "沒什麽。"我擦擦嘴，"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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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cindy，林薇的同事。"她靠得更近了，"聽說你是做餐飲的？"
    "嗯哼，"我點頭，"最拿手的是煎蛋。"
    她咯咯笑起來："你真有趣。林薇從哪找到你的？"
    "旺記茶餐廳，"我實話實說，"我是服務員。"
    她的笑容僵住了："服務員？"
    "對啊，每天早上五點上班，月薪八千。"我聳聳肩，"怎麽，看不起勞動人民？"
    "不，隻是..."她上下打量我，"林薇怎麽會..."
    "怎麽會看上我這樣的窮小子？"我咧嘴一笑，"可能是因為我活兒好吧。"
    她的臉立刻紅了："你...你..."
    "開玩笑的啦！"我大笑，"我和林小姐隻是普通朋友。"
    就在這時，林薇的聲音從背後冷冷傳來："陳歡喜，我們該走了。"
    我轉身，看到她臉色鐵青。"怎麽了？宴會還沒結束呢。"
    "已經夠了。"她拽著我的胳膊往外走。
    "哎喲，吃醋了？"我嬉皮笑臉。
    "閉嘴。"她咬牙切齒，"你知道剛才那個女人是誰嗎？她是董事長的情婦！"
    "哇哦，"我吹了聲口哨，"難怪那麽熱情。"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麽？"
    "實話實說啊，"我無辜地眨眼，"告訴她我是茶餐廳的服務員，月薪八千。"
    林薇扶額："天啊..."
    "怎麽了？"我不解，"我又沒撒謊。"
    "在這個圈子裏，實話是最危險的。"她歎了口氣，"算了，反正目的達到了。這是你的錢。"
    她遞給我一個信封。我捏了捏，厚實的觸感讓我眉開眼笑："多謝老板！下次有這種好事還找我啊。"
    "不會有下次了。"她冷冷地說。
    走到酒店門口，她攔了輛出租車："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事。"
    "這麽晚了還有工作？"我趴在車窗上，"不如去喝一杯？我請客！"
    "不用了。"她關上車窗。
    我看著出租車遠去，突然覺得口袋裏的錢沒那麽香了。站在澳門璀璨的夜景下，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和這個城市的距離。
    回到旺記時已經淩晨兩點。老陳還在算賬，抬頭看了我一眼："喲，穿這麽帥，去相親啊？"
    "差不多吧。"我癱在椅子上，把信封拍在桌上，"陳叔，今晚不醉不歸！"
    "你小子..."老陳搖搖頭，還是拿出了珍藏的白酒。
    兩杯下肚，我開始絮絮叨叨地講今晚的經曆。老陳邊聽邊搖頭："歡喜啊，那種女人不是你能碰的。"
    "我知道，"我仰頭又灌了一杯，"就像茶餐廳的龍蝦，看著好看，吃不起。"
    "明白就好。"老陳拍拍我的肩，"來，喝酒！"
    那晚我醉得一塌糊塗，夢裏全是林薇穿著晚禮服的樣子。醒來時，我躺在餐廳的長椅上，頭疼欲裂。
    "歡喜哥！開工啦！"阿強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揉著太陽穴爬起來，看到鏡子裏西裝皺巴巴、頭發亂糟糟的自己，突然笑了。這才是真實的歡喜啊，茶餐廳的小混混，不是穿西裝打領帶的假精英。
    "來了來了！"我扯掉領帶，卷起袖子走向廚房。生活還得繼續，澳門早晨的太陽照樣升起。
    我沒想到的是，三天後，林薇又出現在了旺記的門口。這次，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凍檸茶，菠蘿油。"她像往常一樣點單。
    我挑眉："林小姐這是微服私訪？"
    "我辭職了。"她突然說。
    "啊？"我差點打翻茶杯，"為什麽？"
    "因為我想嚐嚐你煎的蛋。"她微微一笑，"這次，加蛋。"
    我愣了兩秒，然後大笑起來："好嘞！保證讓你回味無窮！"
    轉身走向廚房時，我感覺心髒跳得比澳門賭場的輪盤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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