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這三個字像一塊燒紅的炭，在我舌尖滾了整整一夜。
    清晨五點半，我站在旺記的煎台前，機械地翻動著雞蛋，腦海中不斷回放昨晚林薇緊抱我腰身的感覺。蛋液在熱油中滋滋作響，邊緣泛起金黃的蕾絲——完美的太陽蛋，林薇最愛的口感。
    "傻笑什麽呢？"老陳從冷櫃裏取出凍奶茶原料，狐疑地打量我，"中彩票了？"
    "比中彩票好。"我把蛋鏟到盤子裏，哼起不成調的小曲。
    "哦～"老陳拉長聲調，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搞定那個金融妞了？"
    "什麽搞定，多難聽。"我往盤子裏多加了一片火腿，"我們是...正式交往了。"
    "嘖嘖，你小子。"老陳用抹布抽我後背，"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早著呢！"我耳朵發燙，卻忍不住想象林薇穿婚紗的樣子——簡約優雅的款式，不要那些蓬蓬紗，最好露背...
    門鈴響起，我的心跳立刻加速。但進來的隻是幾個晨練的老人，他們照例點了粥和油條。我失望地歎了口氣，繼續煎蛋。
    六點十五分，門鈴再次響起。這次是她。
    林薇今天穿了件淺藍色襯衫，頭發鬆鬆地挽起，幾縷金發垂在頸邊。她看起來疲憊卻美麗，眼下有淡淡的陰影，嘴角卻含著笑。
    "早。"她走到吧台前，聲音比平時低啞。
    "早。"我遞上準備好的太陽蛋和奶茶，"熬夜了？"
    "嗯，趕一份報告。"她接過盤子，我們的指尖在交接時短暫相觸，像通了微弱的電流。
    我注意到她沒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吃，而是盯著蛋看了幾秒，然後抬頭看我："昨晚...我們..."
    "你後悔了？"我的心突然懸到嗓子眼。
    "不。"她搖頭，唇角上揚，"隻是確認一下，我是不是夢遊了。"
    "不是夢。"我壓低聲音，"你確實答應做我女朋友了，林小姐。"
    "那麽，"她拿起叉子，"作為男朋友，你今晚有空嗎？"
    "隨時待命。"
    "七點，我來接你。"她切下一小塊蛋白，"公司有個小型晚宴...帶家屬那種。"
    "家屬？"我差點打翻糖罐，"這麽快就見家長了？"
    "白癡。"她踢了下我的小腿，力道輕得像羽毛，"是員工可以帶伴侶的意思。"
    "哦。"我揉著並不疼的小腿，咧嘴笑了，"那我要穿什麽？西裝？"
    "嗯..."她上下打量我的t恤和圍裙，"我會給你準備。"
    "又要借我衣服？"我挑眉，"林小姐是不是有打扮男朋友的癖好？"
    "閉嘴吃你的早餐。"她臉紅了，低頭專心對付那顆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旺記一如既往地忙碌。但今天，每個煎蛋、每杯奶茶都因為"林薇是我女朋友"這個事實而變得不同。老陳時不時投來揶揄的眼神，熟客們則好奇地打量著我反常的好心情。
    中午休息時，我在儲物間發現了一個信封，塞在門縫底下。沒有郵票，沒有地址，隻有我的名字——"陳歡喜"，字跡歪斜得像用左手寫的。
    我拆開信封，裏麵是一張照片和一張紙條。照片上是我去年在賭場門口被追債人按在牆上的場景，我臉色慘白，嘴角有血。紙條上打印著一行字：
    「離開那個女人。否則全澳門都會看到這張照片。」
    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一年前，我沉迷百家樂，欠下二十萬高利貸，被追得東躲西藏。是老陳借錢幫我渡過難關，我以為那段黑暗已經過去...
    "歡喜？"林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在裏麵嗎？"
    我慌忙把照片和紙條塞進口袋："在！找東西呢！"
    門開了，林薇探頭進來："我忘拿手機了。"她指了指儲物架頂層。
    "哦，給。"我遞給她，努力保持表情自然。
    "你臉色不太好。"她皺眉，"不舒服？"
    "沒事，可能有點中暑。"我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你快回去吧，別耽誤工作。"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點點頭離開了。等她的腳步聲消失，我再次掏出那張照片，胃部絞痛。誰會威脅我？為什麽現在？隻有一個可能——周世昌。他在酒會上認出我後，開始調查我的過去。
    下午三點，旺記打烊。老陳回家後，我獨自坐在餐廳裏，盯著那張照片發呆。手機震動，是林薇發來的消息：
    「西裝已經準備好了，七點準時到。ps：別穿那雙破球鞋。」
    我回複了個笑臉，胸口卻像壓了塊石頭。如果照片曝光，林薇會怎麽看我？她的同事、朋友會怎麽議論她？金融精英找了個賭鬼男朋友...
    門鈴突然響起，我條件反射地把照片塞到菜單底下。抬頭卻看到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口——瘦高個，黑西裝，梳得油光水滑的背頭，嘴角掛著假惺惺的微笑。
    "陳歡喜？"他走進來，皮鞋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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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烊了。"我警惕地站起來。
    "別緊張。"他在我對麵坐下，從內袋掏出一張名片推過來，"永利貴賓廳經理，趙錦城。"
    我盯著名片沒動："有事？"
    "聽說你和林小姐走得很近。"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枚翡翠戒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周總很關心。"
    周總。果然是周世昌。
    "關他屁事。"我冷笑。
    "周總隻是好心提醒，"趙錦城慢條斯理地說，"林小姐前途無量，不該被...不良因素影響。"
    "不良因素？"我握緊拳頭，"指我嗎？"
    "去年十月，永利賭場，二十萬債務。"他像念菜單一樣平靜，"地下錢莊的龍哥還記得你吧？"
    我的後背滲出冷汗。龍哥，那個在我還不上錢時，用煙頭燙我手臂的男人。
    "債已經還清了。"我咬牙道。
    "債務可以還清，"趙錦城微笑，"曆史卻會留下痕跡。想想看，如果林小姐的同事、客戶知道她的男朋友是個賭徒..."
    "你們想怎樣？"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兩個選擇。"他豎起兩根手指，"第一，離開林小姐，照片和債務記錄永遠消失。第二..."
    他停頓一下，從公文包裏取出一疊文件："幫我們送點東西，不僅債務一筆勾銷，還有豐厚報酬。"
    我掃了眼文件——是某種資金轉移單據。
    "洗錢？"我瞪大眼睛，"你們想讓我當跑腿的？"
    "別說得那麽難聽。"趙錦城笑了，"隻是利用一下你的...職業便利。茶餐廳每天大量現金流動，沒人會懷疑。"
    "休想！"我猛地站起來，"滾出去！"
    "別急著拒絕。"他慢悠悠地起身，整理西裝，"考慮清楚。給你三天時間。"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對了，林薇明天要去珠海見一個重要客戶...想想看，如果她的簽證突然出了問題..."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他離開了，留下我和那張燙手的名片。
    我癱坐在椅子上，大腦飛速運轉。報警？沒有實質證據。告訴林薇？她會陷入更危險的境地。逃跑？那不正中他們下懷...
    手機再次震動，是林薇：
    「晚上想吃什麽？我可以訂餐廳。」
    我盯著屏幕，眼眶發熱。該怎麽回複？該怎麽保護她？
    最終，我隻回了一句：「隨便，你決定就好。」
    七點整，林薇的黑色奔馳停在旺記門口。我穿著她準備的深灰色西裝——合身得像是量身定製，襯衫挺括，皮鞋鋥亮，連頭發都被發膠馴服地梳向腦後。
    "哇哦。"她上下打量我，吹了個口哨，"這是誰家男朋友這麽帥？"
    "你家的。"我勉強扯出笑容，努力忘記下午的威脅。
    她穿了一條露背的黑色長裙，頭發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耳垂上的鑽石耳釘在暮色中閃爍，像兩顆小星星。
    "緊張？"上車時，她注意到我僵硬的動作。
    "有點。"我老實承認，"怕給你丟臉。"
    "傻瓜。"她捏了捏我的手，"做你自己就好。"
    晚宴在葡京酒店的宴會廳舉行。水晶吊燈下，幾十位衣著光鮮的金融精英舉杯交談，空氣中彌漫著香檳和昂貴香水的氣息。我的手心滲出汗水，生怕遇到周世昌。
    "林薇！"一個穿粉色套裝的年輕女人向我們招手，"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男朋友？"
    "jessica，這是陳歡喜。"林薇介紹道，"歡喜，這是我同事張敏。"
    "你好。"我伸出手，盡量表現得體。
    "聽說你在金融行業工作？"張敏好奇地問。
    "我——"
    "歡喜是餐飲業的。"林薇自然地接過話頭，"他經營的茶餐廳在澳門很有名。"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下來的半小時裏，我陸續見到了林薇的同事、上司和客戶。每當有人問及我的職業，林薇都會巧妙地幫我回答，從不掩飾或美化我的身份。
    "所以，"一位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士啜飲著香檳，"陳先生具體做什麽工作？"
    "我是茶餐廳夥計。"這次我搶在林薇前麵回答，"煎蛋、衝奶茶、擦桌子，什麽都幹。"
    周圍突然安靜了幾秒。有人輕笑，有人交換眼神。
    "歡喜是旺記的實際運營者。"林薇挽住我的手臂，聲音清晰而堅定，"他煎的太陽蛋是全澳門最好吃的。"
    她的手臂緊貼著我，體溫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並不以我為恥——真正在意身份差距的人，是我自己。
    晚宴進行到一半，我借口去洗手間，想喘口氣。走廊盡頭，我遇到了最不想見的人——周世昌。
    "陳先生。"他舉杯致意，灰白的鬢角在燈光下像鍍了銀，"真巧。"
    "周總。"我點頭，準備繞過去。
    "考慮得如何？"他壓低聲音，"趙經理應該把條件說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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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幫你們洗錢。"我直視他的眼睛，"也不會離開林薇。"
    "高尚的選擇。"他微笑，卻讓人不寒而栗，"可惜高尚往往需要付出代價。林薇知道你的過去嗎？"
    我沉默。
    "我猜不知道。"他抿了口酒，"想想看，當她發現親愛的男朋友是個賭徒，還和地下錢莊有牽連...金融行業最重視信譽，你說是不是？"
    "你到底想要什麽？"我咬牙問道。
    "很簡單。"他湊近，酒氣噴在我臉上，"林薇手上有些...對公司不利的資料。我需要它們消失。"
    "什麽資料？"
    "這不關你的事。"他後退一步，"三天內給我答複。否則，照片會出現在林薇公司的每個郵箱裏。"
    他整理了下領帶，悠然離去。我站在原地，拳頭緊握到指節發白。
    回到宴會廳，林薇正在和幾位同事交談。她看到我，立刻走過來："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沒事。"我勉強笑笑，"可能喝不慣這香檳。"
    "那我們早點走。"她毫不猶豫地說，向同事致歉。
    回程的車上，我沉默地望著窗外。霓虹燈在雨後的路麵上投下斑斕倒影，像另一個虛幻的世界。
    "歡喜。"林薇突然開口，"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真的。"
    "別騙我。"她在一個紅燈前停下，轉向我，"從下午開始你就不對勁。是不是...後悔我們的關係了？"
    "不！"我轉頭看她，被她眼中的不安刺痛，"怎麽可能。"
    "那告訴我真相。"她握住我的手，"無論什麽，我們一起麵對。"
    我張嘴想說出一切，卻想起周世昌的威脅——如果林薇知道那些資料對周世昌如此重要，她可能會直接舉報，那將把她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隻是...有點自卑。"我最終選擇部分真相，"看到你的世界那麽光鮮，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傻瓜。"她鬆了口氣，捏捏我的手指，"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什麽？"
    "真實。"綠燈亮起，她重新發動車子，"在我的世界裏，人人戴著麵具生活。隻有你，陳歡喜，從不偽裝自己。"
    她的話像一把刀插進我心裏。不偽裝？我剛才就在對她撒謊。
    回到家，林薇換下禮服，穿上我的t恤當睡衣。她坐在床邊卸妝，我從背後抱住她，把臉埋在她頸窩。
    "怎麽了？"她拍拍我的手臂。
    "隻是...想記住你的味道。"我悶聲說。
    "肉麻。"她輕笑，卻往後靠進我懷裏。
    那晚，我們做愛比以往更激烈，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結束後，她蜷在我懷裏很快入睡，而我盯著天花板，思考著如何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解決這個危機。
    淩晨三點，我輕輕起身，來到客廳。從西裝內袋摸出那張名片，我撥通了趙錦城的電話。
    "考慮清楚了？"他聲音清醒得像在等我電話。
    "我要見龍哥。"我說，"當麵談。"
    "明智的選擇。"他笑了，"明天下午三點，老城區麻將館。"
    掛斷電話，我站在窗前，看著東方漸漸泛白。林薇翻了個身，在夢中呢喃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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