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拉薩·轉經筒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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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昌都邦達機場時,高原反應立刻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二十年沒回西藏,我的肺已經忘記了稀薄空氣的滋味。丹增叔叔遞來一小包藥粉:"你姑姑配的,能緩解。"
藥粉苦澀中帶著甘甜,熟悉的味道瞬間喚醒記憶——六歲那年發燒,姑姑也是這樣喂我吃藥,然後把我裹在羊皮襖裏背到寺廟祈福。
"她情況怎麽樣?"我喘著氣問。
"醫生說..."丹增叔叔別過臉去,"最多一周。"
越野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青稞田、瑪尼堆、飄揚的經幡...每個轉彎都像翻開一頁舊相冊。當遠處出現姑姑家那座白色藏房時,我的喉嚨突然哽住——房頂的經幡已經褪色成灰白,像姑姑的頭發。
屋裏彌漫著藏藥和酥油混合的氣味。姑姑躺在靠窗的卡墊上,陽光透過彩色窗簾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比視頻裏瘦小得多,蓋著毯子幾乎看不出身形。
"小紮西..."她睜開渾濁的眼睛,伸出枯枝般的手。我跪下來握住,觸感像幹燥的樹皮。
"我回來了,姑姑。"
她虛弱地笑了:"讓我看看你...上海的水土把你養白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痰盂裏濺起粉紅色的泡沫。
我手忙腳亂地扶她,卻被丹增叔叔推開:"別緊張,肺水腫都這樣。"他熟練地為姑姑擦嘴,然後從銅壺倒出黑褐色的藥湯。
"喝吧,姐姐。"
姑姑喝藥時,我注意到她枕頭下露出經幡一角。見我盯著,她微微搖頭:"不是時候...先說說你的英國生活。"
我掏出手機給她看雨晴和雪兒的照片。姑姑眯著眼看了很久,指尖輕撫屏幕:"這姑娘眼睛亮,是個有主意的...小女孩像你小時候,倔。"
"她成立了混血文化俱樂部,還要給英國王子講課呢。"我驕傲地說。
姑姑突然抓住我的手:"你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嗎?在那麽多文化中間?"
這個問題像石頭砸進心湖。我低頭看自己——西裝革履,手腕上是雨晴送的瑞士表,無名指戴著婚戒。除了略微深邃的輪廓,哪裏還像個藏人?
"我...在努力。"
姑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向丹增叔叔:"把那個紅木箱拿來。"
木箱上了年頭,銅鎖已經氧化發黑。姑姑從頸間取出一把小鑰匙,顫抖著打開箱子。裏麵整整齊齊碼著經卷、哈達和一些我不認識的物件。
"這個..."她取出一個褪色的牛皮信封,"你父親留給你的。本來要等你三十歲給,我等不了了。"
信封很輕,裏麵似乎隻有幾張紙。我剛要打開,姑姑按住我的手:"不是現在...等我走了以後。"
"姑姑!"
"噓..."她艱難地支起身子,"先幫我個忙。屋頂的經幡該換了,你去掛新的。"
丹增叔叔遞來一卷五彩經幡和工具。爬上吱呀作響的木梯時,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海拔太高了,每個動作都像在負重奔跑。
屋頂視野開闊,整個山穀盡收眼底。遠處雪山巍峨,近處青稞田隨風起伏,像綠色的海浪。我拆下舊經幡,它們已經風化得幾乎透明,一碰就碎成絮狀。
新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五彩布條上印著經文和佛像。按照傳統,我轉動經筒,念誦六字真言。就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是雨晴的視頻通話。
屏幕那端,雨晴臉色蒼白但精神不錯,背景是我們文化中心的教室。雪兒擠進畫麵,興奮地大喊:"歡喜叔叔!肯辛頓宮確認了後天下午的活動!我們要教喬治王子做糌粑!"
"太棒了!"我調整鏡頭讓身後的經幡入鏡,"看,我在換家裏的經幡,它們會保佑你們。"
雪兒睜大眼睛:"哇!和我們在書上看到的一樣!能轉近點嗎?"
我翻轉攝像頭,展示轉經筒的細節。雪兒突然叫道:"等等!那個圖案!"
她指的是經筒底部的一個小標記——交叉的刀劍與蓮花。
"怎麽了?"
雨晴接過手機:"雪兒昨天在布萊克爵士家看到過同樣的標記。他說是年輕時在西藏得到的古董上的..."
我心頭一震。想起老爵士給我看的照片,那個叫次仁的藏族青年腰間似乎掛著什麽物件...
"歡喜?信號不好嗎?"雨晴的聲音斷斷續續。
"在!"我回過神,"姑姑情況不太好,我可能..."
"別擔心我們。"雨晴打斷我,"醫生說我和寶寶都沒事了。雪兒的活動我和瑪利亞可以搞定。"瑪利亞是我們雇的藏族助手,負責文化課程。
掛斷前,雪兒湊近鏡頭:"歡喜叔叔,我畫了新的t恤設計!把經幡圖案和上海弄堂結合起來了!明天穿給你看好嗎?"
她的笑容像高原陽光一樣燦爛。我說好,然後對著黑下去的屏幕發了一會兒呆。經幡在頭頂嘩啦作響,仿佛在提醒我兩個世界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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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姑姑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醫生來看過後,悄悄把我拉到門外:"就這一兩天了,準備後事吧。"
我站在院子裏,盯著地上的一隊螞蟻發呆。手機又響了,是張銘。
"紮西,考慮得怎麽樣?"他開門見山,"放棄監護權,雨晴就能體麵地回上海。"
我握緊拳頭:"你為什麽現在出現?二十年不聞不問..."
"因為我終於有資格了。"他的聲音突然少了鋒芒,"我在戒酒會待了三年,紐約分公司也步入正軌...我想彌補雪兒。"
"用威脅的方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商業談判技巧而已。實際上..."他壓低聲音,"我查到上海學校急著召回雨晴另有隱情。他們被某智庫盯上了,想利用國際學校的平台..."
我心頭警鈴大作:"什麽智庫?"
"叫"東亞觀察",背後有美國基金會支持。他們計劃通過教材改革影響..."
突然,屋裏傳來丹增叔叔的喊聲。我匆忙掛斷電話衝進去,發現姑姑正掙紮著要起身,枯瘦的手指指向紅木箱。
"信..."她氣若遊絲,"現在看..."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信封。裏麵是三張紙:一張父親的照片,一頁藏文寫的家譜,還有...一張英文便簽。便簽紙質已經發黃,抬頭是"british expeditionary force"(英國遠征軍)的徽章。
"這是..."
姑姑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你父親...救過那個英國軍官...次仁是他給起的漢名..."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布萊克爵士照片裏的藏族向導...是我父親?
便簽內容很簡短:【致次仁:感謝你在曲鬆救了我的命。這份債,我和我的家族永遠記得。——威廉·布萊克,1959.10.3】
姑姑的呼吸越來越弱。我跪在卡墊旁,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艱難地抬手撫摸我的臉:"小紮西...別做...無根的鷹..."
她的手突然垂下。丹增叔叔默默點燃酥油燈,開始誦經。我呆坐著,看著姑姑平靜的麵容,感覺半個世界隨著她一起消失了。
按照傳統,我們要守靈三天。但第二天下午,雨晴發來緊急消息:「雪兒彩排崩潰了,一直哭著想你。能視頻嗎?」
我找了個安靜角落接通。畫麵裏,雪兒眼睛紅腫,穿著她設計的文化t恤——左半邊是藏式經幡圖案,右半邊是上海石庫門素描,中間用彩虹線繡著"ixed & proud"(混血且驕傲)。
"怎麽了,小雪豹?"我用小時候的昵稱叫她。
"我搞砸了..."她抽噎著說,"喬治王子秘書來檢查流程,我把糌粑說成了"西藏披薩",還把轉經筒方向轉反了...他們說要取消活動!"
雨晴在背景裏補充:"秘書認為準備不足。實際上..."她壓低聲音,"是張銘給媒體放風說雪兒俱樂部有政治意圖,肯辛頓宮緊張了。"
我胸口燃起怒火,但看著雪兒淚汪汪的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聽著,小雪豹,記得我們怎麽教小狗轉圈嗎?"
雪兒眨眨眼:"先...先用零食引誘?"
"對!文化就像訓練小狗。"我努力讓聲音輕快,"先展示有趣的,再教難的。明天別急著講經文,先教王子玩藏式骰子怎麽樣?"
雪兒的眼睛亮了起來:"可以教他我的"混血遊戲"!用藏骰子玩英國蛇梯棋!"
"完美!"我豎起大拇指,"再讓瑪利亞唱祝酒歌。"
"媽媽可以教上海童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雪兒已經興奮起來,"噢!還能讓王子用糌粑捏倫敦眼!"
雨晴笑著點頭:"這才是我聰明的女兒。"
視頻掛斷前,雪兒突然問:"歡喜叔叔,你那邊在做什麽?"
我翻轉攝像頭,展示院子裏為姑姑準備的酥油燈和經幡:"我們在紀念一個善良的靈魂去往更好的地方。"
雪兒安靜下來,小手按在屏幕上:"她會變成星星嗎?"
"會的。"我輕聲說,"以後你看到特別亮的星星,就是她在看你。"
深夜守靈時,我翻看父親留下的家譜。在密密麻麻的藏文名字中,突然發現一個用紅筆圈出的條目——"紮西頓珠(次仁)",旁邊標注著"1959年救英軍官,得賜金嘎烏"。
金嘎烏?我急忙翻找紅木箱,在最底層發現一個絲絨小包。打開後,一個精致的黃金佛盒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盒底刻著那個熟悉的標記:交叉的刀劍與蓮花。
"丹增叔叔!"我喊來老人,"這是什麽意思?"
他眯眼看了半天:"啊!這是你父親最珍視的寶物。說是英國軍官送的謝禮,刀劍象征他們相遇在戰場,蓮花代表化敵為友。"
我猛地站起身:"我需要聯係倫敦!"
但高原的信號時斷時續,雨晴的電話怎麽也接不通。最終我隻得發出一條斷斷續續的短信:「找到布萊克爵士與我父親的關聯...金嘎烏照片已發...求他明天幫助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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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我們按傳統將姑姑的遺體送往天葬台。當禿鷲盤旋而下時,我跪在草地上,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姑姑回到了她信仰的輪回中。
下山路上,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紮西先生?"一個優雅的女聲說,"我是布萊克爵士的私人秘書。您發的照片爵士已經看到,他非常震驚和感動。關於今天的活動..."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雪兒還好嗎?"
"令愛的活動升級了。"女人說,"爵士親自致電肯辛頓宮,現在改為半公開活動,將有十家受邀媒體到場。"
"什麽?為什麽?"
"爵士隻說了一句話:"債務該償還了"。"
回到姑姑家,我終於連上網絡,看到雨晴發來的一連串消息:
「張銘突然轉變態度!主動聯係媒體澄清」
「布萊克爵士派人送來古董轉經筒說是借給雪兒用」
「活動規模擴大了三倍,怎麽辦???」
最後一條是十分鍾前的:「天啊,張銘帶著整套攝影裝備來了,說要親自記錄!」
我正要回複,一個視頻請求彈出。接通後,畫麵裏是張銘西裝革履的臉。
"紮西。"他罕見地直呼我名,"聽著,我查清了"東亞觀察"的全部計劃。他們想利用雪兒的混血身份做文章,但我不會允許。"
背景裏能看到忙碌的文化中心,雪兒正在試穿改良藏袍。
"為什麽改變主意?"我警惕地問。
張銘的表情複雜起來:"昨晚雪兒哭著問我"為什麽不像歡喜叔叔那樣愛我"..."他別過臉,"該死的,我花了三年戒酒,卻戒不掉對女兒的虧欠。"
他轉回鏡頭,眼神堅定:"今天我會以父親身份支持她,不是前夫或商人。至於上海那邊..."他遞出一份文件,"我收購了那所學校51的股份。"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張銘突然壓低聲音:"布萊克爵士派車來接我了。說真的,你父親到底什麽來頭?那老家夥看到金嘎烏照片時差點哭出來。"
掛斷後,我坐在姑姑空蕩蕩的房間裏,捧著那個金嘎烏。父親年輕時偶然救下的英國軍官,六十年後竟在倫敦庇護著我的家人...這奇妙的因果循環像極了藏族傳說中的業力故事。
下午三點,活動準時開始。雨晴發來直播鏈接,但昌都的網絡太差,畫麵卡頓得厲害。我隻能通過零星的文字了解進展:
「雪兒教喬治王子玩混血骰子遊戲——大成功!」
「王子用糌粑捏了大本鍾!媒體瘋狂拍照」
「布萊克爵士突然到場,親自演示轉經筒!」
最後一條消息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張銘播放了他連夜剪輯的雪兒成長紀錄片...全場淚目」
傍晚時分,雨晴終於打來電話。她的聲音疲憊但欣喜:"難以置信的一天...布萊克爵士宣布成立"次仁布萊克文化基金會",首批資助雪兒的俱樂部和我們的中心!"
"張銘呢?"
"更驚人。"雨晴輕笑,"他提議三方合作——用上海學校資源推廣我們的混血教育模式。條件是...允許他每月探訪雪兒。"
我望向窗外的星空,最亮的那顆星星正對著我眨眼:"姑姑會高興的。"
"對了,"雨晴聲音突然變得柔軟,"醫生今天確認了,是個男孩。雪兒說要給他起名"次仁"。"
這個名字像一陣溫暖的風拂過心頭。我摸著金嘎烏上的蓮花紋路,突然明白了姑姑的苦心——根不是地理概念,而是血脈與記憶的傳承。無論在倫敦、上海還是西藏,隻要我們記得,家就永遠在。
"我改簽了機票。"我說,"明天就回倫敦。有太多故事要講給你們聽..."
電話那頭傳來雪兒的歡呼聲。在高原清澈的夜空下,我仿佛看到無數條哈達將西藏與倫敦連接起來,而我們的混血小家庭,正站在所有文化交匯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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