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仁川機場時，我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十個小時前，我還在青島的公寓裏打包行李，現在卻站在韓國的土地上，手機信號剛切換成"kt"。
    "?? ???."海關工作人員微笑著接過我的護照，翻到簽證頁時挑了挑眉，"第一次來韓國？"
    "?."我緊張地用剛學的韓語回答，手心全是汗。護照上那張臨時補拍的照片醜得要命，頭發像被台風刮過似的。
    順利過關後，我立刻打開手機地圖。敏珠的公司位於江南區，從機場過去要一個多小時。我猶豫著要不要先告訴她我來了，最後還是決定保留驚喜——或者驚嚇。
    機場快線列車幹淨得發亮，窗外的風景從開闊的港口逐漸變成密集的高樓。我反複練習著待會兒要說的話："???, ????"敏珠啊，驚訝嗎？）這句韓語我練了整整一周。
    江南站出口人潮洶湧，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們行色匆匆。我跟著導航走了十分鍾，終於看到那棟玻璃幕牆的摩天大樓——敏珠在視頻裏指過無數次的地方。
    大廳前台，一位妝容精致的接待員抬頭看我："請問您有預約嗎？"
    "我找金敏珠小姐。"我用英語說，"市場營銷部的。"
    "您是...?"
    "她的..."我卡殼了。朋友？男朋友？青島認識的餐廳服務員？最後憋出一句："中國來的合作夥伴。"
    接待員將信將疑地撥通電話，韓語對話中我捕捉到敏珠的名字。掛斷後，她指向電梯："22樓，出電梯右轉。"
    電梯上升的幾十秒裏，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22樓到了，門一開我就看到牆上"arketing departent"的英文標識。
    右轉是一條長廊，兩側是透明玻璃隔斷的辦公區。我放慢腳步，透過玻璃尋找敏珠的身影。突然，一個熟悉的背影闖入視線——敏珠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手指飛快地敲著鍵盤。
    我剛要推門，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韓語問候。轉頭看到一位中年男子朝我伸出手，說了一串我聽不懂的話。
    "sorry, engish?"我尷尬地問。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熱情地拉進了一間會議室。長桌周圍坐著七八個西裝革履的人，齊刷刷地看向我。
    "這位是青島海鮮餐廳的樸歡喜先生。"中年男子用韓語介紹道，然後轉向我，"我是市場部總監金在勳。"
    我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顯然他們把我當成了某個中國投資商，而敏珠就在玻璃牆外的工位上，完全不知道我已經近在咫尺。
    "我其實..."我剛想解釋，會議室的門突然開了。
    敏珠抱著一疊文件走進來，頭也沒抬地用韓語說著什麽。當她抬眼看到我時，文件嘩啦一聲全掉在了地上。
    "歡...歡喜？"她的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金總監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敏珠："你們認識？"
    敏珠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我深吸一口氣，決定破罐子破摔。
    "我是敏珠的男朋友。"我用英語說，然後轉向敏珠，"surprise?"
    會議室裏的空氣凝固了三秒，然後爆發出各種語言的驚歎聲。敏珠站在原地，眼淚突然湧出來，順著臉頰滾落。
    "你個瘋子！"她用中文喊道，然後衝過來撲進我懷裏，拳頭捶著我的背，"你怎麽不告訴我！嚇死我了！"
    我緊緊抱住她，聞著她發間熟悉的洗發水香氣，所有緊張瞬間消散："想給你個驚喜嘛。"
    金總監咳嗽了一聲："所以...你不是青島海洋集團的樸代表？"
    "呃，我是樸歡喜沒錯。"我尷尬地撓頭，"不過隻是"海風"餐廳的老板...即將是。"
    出乎意料的是，金總監突然大笑起來："敏珠啊，你男朋友比你說的有趣多了！"他轉向其他人，"各位，看來我們搞錯了。不過既然這位中國朋友來了，不如聽聽他對青島旅遊的建議？"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參與了一場正式的市場營銷會議。靠著在青島生活二十多年的經驗，我介紹了許多旅行社資料上沒有的小眾景點和美食。敏珠在一旁翻譯，眼睛亮亮的。
    會議結束後，金總監拍拍我的肩："敏珠今天提前下班。好好享受首爾吧！"
    電梯裏，敏珠終於恢複了語言能力："你真是...我完全沒想到！"
    "計劃有變嘛。"我咧嘴一笑，"樸俊不能去青島，那我就來首爾唄。"
    "你請了幾天假？住哪裏？"敏珠突然進入操心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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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兩夜，酒店在明洞..."我掏出手機給她看預訂信息，"不過現在才下午三點，你有什麽推薦的嗎？"
    敏珠眼睛一轉："餓不餓？帶你去吃真正的韓國街頭美食！"
    我們坐地鐵到了廣藏市場，敏珠像導遊一樣拉著我穿梭在各個攤位間。活章魚、辣炒年糕、綠豆煎餅...每樣她都堅持要我嚐一口。
    "這個必須配瑪格麗酒！"她舉起小瓷杯，硬要我和她碰杯。
    我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酒精度數不高但後勁十足。敏珠的臉很快泛起紅暈，說話也開始帶點撒嬌的語氣。
    "你韓語進步好大。"她夾了塊辣炒年糕喂到我嘴邊，"上次視頻還分不清"好吃"和"好熱"呢。"
    "名師出高徒嘛。"我張嘴接過，立刻被辣得直吸氣，"咳咳...這比青島的辣多了！"
    敏珠大笑，遞給我冰水。我們的手指在杯子上相觸，她突然安靜下來，眼神柔軟："謝謝你來找我。"
    傍晚，我們去了南山塔。纜車上升時，首爾的夜景在腳下緩緩展開，萬家燈火如星辰般閃爍。敏珠拉著我到觀景台的欄杆邊，從包裏掏出一個小鎖。
    "這是情侶鎖。"她解釋道，"寫上名字掛在這裏，就永遠不會分開。"
    我們在鎖上分別用中文和韓文寫下名字和日期，然後一起將它扣在欄杆上。鑰匙被敏珠用力拋向遠處，消失在夜色中。
    "現在你跑不掉了。"她得意地說。
    我正要回應，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敏珠看了眼屏幕，表情變得嚴肅："是公司..."
    她走到一旁接電話，韓語對話中我聽到"青島"、"方案"等詞。五分鍾後，她回來時眉頭緊鎖："對不起，金總監要我今晚修改方案，明天一早要用..."
    "沒關係。"我捏捏她的手，"工作重要。我送你回家？"
    敏珠猶豫了一下："你...要不要來我家？反正比酒店舒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方便嗎？"
    "我家有兩間臥室。"她白了我一眼，"想什麽呢？"
    敏珠的公寓在江南區一條安靜的小巷裏，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整潔得不像有人常住。牆上掛著幾幅黑白風景照，我認出是青島的老城區。
    "你拍的？"我指著照片問。
    "嗯。"敏珠打開冰箱拿出兩瓶水，"想家的時候就看看。"
    她給我拿了毛巾和新牙刷，指了指浴室："你先洗澡吧，我得趕緊處理工作。"
    等我洗完出來，敏珠已經盤腿坐在茶幾前，筆記本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她換了居家服，頭發鬆鬆地挽起，幾綹碎發垂在頸邊。見我出來，她頭也不抬地說："冰箱裏有吃的，自己拿。我得再忙一會兒。"
    我在她身旁坐下，靜靜地看著她工作。專注時的敏珠有種特別的氣場，眉頭微蹙，嘴唇輕抿，偶爾咬一下下唇。屏幕上是青島某個海灘的圖片，她正用韓文寫著什麽。
    "這裏。"我突然指著屏幕一角，"如果加上漁船清晨歸港的照片會不會更好？我記得你拍過。"
    敏珠驚訝地看我："你懂韓文了？"
    "隻認識幾個詞。"我笑著指認，""青島"、"海鮮"、"市場"..."
    她突然湊近親了我臉頰一下："謝謝。"然後立刻轉回去繼續工作，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我摸著被親的地方，傻笑著去廚房找吃的。冰箱裏除了泡菜和礦泉水幾乎空空如也，最後隻找到一盒速食紫菜包飯。
    敏珠工作到淩晨一點才合上電腦。她伸了個懶腰，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終於完成了..."
    "餓嗎？"我問，"要不要煮個拉麵？"
    她驚訝地看著我："你會用韓式爐灶？"
    "全球通用的方便麵技能。"我得意地走向廚房，"青島人從小就會煮海鮮麵。"
    十分鍾後，我們盤腿坐在地板上，分享著一鍋加了雞蛋和芝士的辛拉麵。敏珠吃得額頭冒汗，鼻尖紅紅的。
    "比青島的辣吧？"她挑釁地問。
    "還行。"我強裝鎮定，實際上舌頭已經麻了，"不過你們韓國人為什麽要在麵裏加芝士？"
    "好吃啊。"敏珠理直氣壯，"就像你們山東人吃餃子要蘸蒜泥一樣。"
    吃飽後，敏珠去洗澡，我收拾碗筷。擦桌子時，我不小心碰掉了她的文件夾，紙張散落一地。蹲下來整理時，一張醫院的檢查單吸引了我的注意。
    全是韓文，我隻認出"婦科"和"複查"幾個詞，日期是上周。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各種不好的猜測在腦中閃過。敏珠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浴室水聲停了，我趕緊把文件放回原處。敏珠擦著頭發出來時，我假裝隨口問："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她疑惑地看我，"很好啊，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看你冰箱裏沒什麽吃的，擔心你營養不良。"
    敏珠笑了："工作忙起來就隨便對付了。"她打了個哈欠，"好困，明天再聊吧。你睡主臥，我睡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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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讓主人睡沙發的道理。"我堅持睡沙發，最後我們各退一步，都睡臥室——她在床上，我打地鋪。
    關燈後，房間裏隻有空調運轉的輕微聲響。我盯著天花板，醫院檢查單的事在心頭揮之不去。
    "歡喜？"黑暗中敏珠突然開口。
    "嗯？"
    "今天...真的很開心。"她的聲音帶著睡意，"晚安。"
    "晚安，敏珠。"
    第二天早上，我被廚房的響動吵醒。揉著眼睛走出去，看到敏珠正在煎雞蛋，桌上擺著便利店買來的三角飯團和牛奶。
    "早。"她穿著oversize的t恤，頭發亂蓬蓬的，"我九點要去公司交方案，你自己安排上午？中午我來找你吃飯。"
    "好啊。"我坐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敏珠，那個醫院檢查單..."
    她手裏的鏟子頓了一下："你看到了？"
    "嗯...你身體沒事吧？"
    敏珠放下鏟子，走過來坐在我對麵："那是我媽媽的檢查單。她...有乳腺癌，現在在化療。我每周都去醫院幫她取藥。"
    我愣住了，胸口一陣發緊："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沒告訴過你。"敏珠低頭玩著手指，"媽媽不想讓別人知道，連公司同事都不清楚我為什麽經常請假。"
    "她現在...情況怎麽樣？"
    "穩定了。"敏珠擠出一個微笑，"發現得早。不過治療費用..."她沒說完，但我懂了為什麽她如此拚命工作。
    我伸手覆住她的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敏珠搖搖頭，突然笑了："其實...認識你之後，媽媽很開心。她說我變開朗了，還讓我帶青島的海藻給她，說能增強免疫力。"
    早餐後，敏珠匆匆趕去公司。我按照她留下的紙條，坐地鐵去了景福宮。漫步在古老的宮牆間，我滿腦子都是敏珠談及母親時強裝堅強的樣子。
    中午，我們在約定的餐廳見麵。敏珠換了一身職業裝，妝容精致，完全看不出昨晚熬夜的疲憊。
    "方案通過了！"她一坐下就宣布好消息，"金總監特別喜歡你建議的漁船照片，說很有"人文氣息"。"
    "太好了！"我真心為她高興，"那是不是意味著你還會去青島？"
    "當然。"敏珠眼睛亮起來，"下個月就要啟動拍攝了，我會是項目負責人。"她突然壓低聲音，"而且...公司批了我的調薪申請。"
    我明白這意味著什麽——更多的治療費用。我們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杯。
    下午，敏珠帶我去了她母親住院的醫院。在病房外，她緊張地整理頭發和衣服："媽媽很傳統...可能不會太熱情，你別介意。"
    我點點頭，把在景福宮附近買的傳統韓果遞給她："給阿姨的禮物。"
    病房裏，敏珠的母親金女士比想象中年輕，雖然因病消瘦，但眼神銳利。她用韓語和敏珠快速交談，不時打量我。
    "媽媽說謝謝你來看她。"敏珠翻譯道，"還問你在青島是做什麽的。"
    我恭敬地回答："經營一家小餐廳，主要做海鮮。"
    當敏珠翻譯到"海鮮"時，金女士眼睛一亮，說了幾句話。敏珠笑著轉向我："媽媽說青島的鮑魚很有名，問我給你做過鮑魚粥沒有。"
    "告訴她，下次她來青島，我親自下廚做最地道的海鮮大餐。"我真誠地說。
    離開醫院時，敏珠的眼圈紅紅的，但表情輕鬆了許多："媽媽很喜歡你。她說...你看人的眼神很真誠。"
    "阿姨很堅強。"我握住敏珠的手，"你也是。"
    我們在醫院附近的小公園長椅上坐了很久，看著孩子們在噴泉邊玩耍。敏珠靠在我肩上，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自私...媽媽生病，我卻在這邊談戀愛..."
    "愛不是零和遊戲。"我輕輕捏她的手指，"你快樂，阿姨也會開心。這不，她還操心我沒喝到你做的鮑魚粥呢。"
    敏珠笑了，眼淚卻掉下來："謝謝你，歡喜。"
    傍晚，我們去了漢江公園。坐在江邊的草坪上，吃著外賣炸雞，看著對岸燈火漸次亮起。敏珠突然問："你的餐廳...什麽時候正式接手？"
    "下個月。"我歎了口氣，"老張急著去澳洲，我得抓緊時間裝修。"
    "資金...夠嗎？"
    "勉強吧。"我沒告訴她我已經把積蓄全投進去了，"不過位置好，老顧客也多，應該能慢慢做起來。"
    敏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多問。我們安靜地看著江麵上的遊船，各自想著心事。
    回酒店的路上，敏珠突然說："歡喜，我有個想法...關於你的餐廳。"
    "嗯？"
    "我在想..."她猶豫了一下，"也許可以把它打造成中韓海鮮文化交流的一個點？青島那麽多韓國人，還有遊客..."
    她越說越興奮，從包裏掏出筆記本，在路燈下畫起了草圖："這邊保留傳統中式海鮮，這邊可以做韓式料理...還可以聯合旅行社做美食體驗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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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她發光的眼睛，胸口湧起一股暖流："你真是個天才。"
    "不過需要更多資金..."敏珠咬著筆頭，"我認識幾個投資人，也許..."
    "不急。"我握住她的手，"先把手頭的事做好。你的青島項目，我的餐廳裝修...一步步來。"
    敏珠點點頭，靠在我肩上："嗯，一步步來。"
    最後一晚，我們哪兒也沒去，就在酒店附近的咖啡館坐了一夜。敏珠給我看她從小到大的照片，我給她講青島的童年趣事。我們像要把認識前的所有時光都補上一樣，聊到喉嚨發幹。
    第二天送我去機場時，敏珠在安檢口緊緊抱住我："下次見麵就是青島了。"
    "嗯，我等你。"我親了親她的發頂，"記得帶泡菜，老張惦記著呢。"
    她破涕為笑："還有媽媽的鮑魚粥食材清單。"
    過安檢前，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敏珠站在原地，穿著我們初見時那件藍色風衣，用力朝我揮手。陽光透過機場玻璃灑在她身上，像一幅定格的畫麵。
    飛機起飛時，我摸著口袋裏敏珠昨晚塞的紙條——上麵用中韓雙語寫著"我愛你"，還有她公寓的備用鑰匙。窗外的首爾漸漸變小，但我知道，這絕不是終點。
    回到青島的公寓，桌上還攤著韓語學習資料和餐廳設計草圖。我打開手機，敏珠的消息立刻跳出來："平安到了嗎？想你了。"
    我笑著回複："剛到。更想你了。對了，阿姨的鮑魚粥食譜發我，我得提前練習。"
    發完消息，我走到窗前。青島的海風帶著熟悉的鹹味，遠處的海平線上，夕陽正緩緩沉入水中。三天前我衝動地飛往首爾時，絕沒想到會帶回這麽多——一個愛哭又堅強的女孩，一份跨越海洋的牽掛，還有關於未來的無限可能。
    手機又響了，是敏珠發來的照片：她辦公桌上多了一個相框，裏麵是我們倆在南山塔的合影。照片上她笑得眼睛彎彎，我則一臉傻乎乎的幸福。
    "下次見麵，我要吃你做的鮑魚粥。"她附言道，"不好吃就分手。"
    我大笑，回複："保證讓你舍不得分手。"
    窗外，青島的夜空繁星點點。明天餐廳就要開始裝修了，我得早點休息。但此刻，我隻想再多看一會兒星星——它們和首爾的，好像是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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