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六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稠稠地鋪在老城區的紅瓦屋頂上。我站在"海風"餐廳門前，仰頭看著工人們拆下老舊的招牌，汗水順著太陽穴滑到下巴。
    "樸老板，這批瓷磚下午到，您驗驗貨？"包工頭老李扯著嗓子喊。
    "好嘞！"我抹了把汗，低頭看表——敏珠的飛機應該降落了。手機適時震動，她的消息跳出來："落地了！公司車直接送我去看你，等著驚豔吧！"
    我咧嘴笑了，環顧四周。餐廳內部拆得七零八落，裸露的牆體和電線像解剖開的胃。老張走前說"基礎不錯"，現在看來純粹是安慰。光是重做排水係統就花掉預算的三分之一，更別說我夢想中的開放式廚房了。
    一輛黑色商務車在路邊停下，敏珠跳下車時，陽光正好掠過她發梢。她穿著鵝黃色連衣裙，像一束移動的向日葵。
    "歡喜！"她小跑過來，卻在門口緊急刹車，"哇...比視頻裏看起來更..."
    "更慘？"我苦笑著接過她的行李。
    "更有潛力！"她踮腳親了我臉頰一下，然後好奇地探頭看裏麵，"哇，空間比想象中大！"
    敏珠的高跟鞋小心避開地上的木屑，像參觀博物館一樣認真查看每個角落。她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最後停在原本吧台的位置："這裏做韓式酒水區完美！可以放真露和燒酒..."
    "呃，我原計劃這裏放青島啤酒的鮮釀設備..."我撓撓頭。
    敏珠的笑容僵了一秒："哦...那也可以。"
    我察覺到了空氣中的微妙變化，趕緊轉移話題："餓了吧？帶你去吃附近最好的野餛飩！"
    吃飯時，敏珠興奮地講著首爾分別後的工作進展，卻對餐廳計劃隻字不提。直到第三個小籠包下肚，她才突然問："歡喜，你裝修預算是多少？"
    我差點被醋嗆到："基本裝修大概15萬，設備另算..."
    "這麽少？"敏珠瞪大眼睛，"在首爾連個廁所都裝不下來！"
    "青島物價低嘛..."我聲音越來越小。實際上這已經是我全部積蓄加上銀行貸款了。
    敏珠咬著筷子尖，突然說："我認識個韓國投資人，專門做餐飲的。要不要..."
    "不用！"我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語氣太生硬，"我是說...我想先靠自己試試。"
    敏珠的表情像被潑了冷水。我們沉默地吃完剩下的食物，結賬時她突然問："你是不是不想要我的建議？"
    "當然不是！"我轉身握住她的手，"隻是...這是我從小的夢想，可能有點固執。"
    敏珠盯著我們交握的手，輕聲說："我明白。但我們的關係...不該分享夢想嗎？"
    這句話像錘子敲在我心上。送她回酒店的路上，我們都沒再提餐廳的事。直到電梯門要關時，敏珠突然伸手攔住："明天上午我有空，帶設計圖給我看好嗎？"
    第二天，我把皺巴巴的設計圖鋪在酒店咖啡廳桌上。敏珠的專業素養立刻顯現，她指著廚房區域："這個動線不合理，服務員會撞到一起。"又戳戳衛生間位置："離用餐區太近，味道會影響食欲。"
    我虛心接受批評，但當她建議把整麵牆改成韓式推拉門時，終於忍不住了："這是青島老建築，我想保留些本地特色..."
    "可你的目標客戶也有韓國人啊！"敏珠聲音提高幾度，旁邊幾桌客人看過來。
    我們像兩個談判代表般僵持著，直到服務員來添水才打破僵局。敏珠突然歎了口氣，從包裏掏出ipad："給你看個東西。"
    屏幕上是一組設計效果圖——青島紅磚牆與韓式木質結構奇妙融合，海鮮展示區用漁船木改造，牆上掛著中韓雙語的漁村老照片。
    "這是...？"我屏住呼吸。
    "我昨晚熬夜做的。"敏珠耳尖發紅，"保留青島元素，但加入韓式功能設計...當然隻是參考..."
    我一把抱住她，設計圖被擠在我們胸口發出抗議的聲響。敏珠在我懷裏悶笑："喘不過氣了傻瓜！"
    最終方案敲定了：中韓混搭的"海洋風"。敏珠聯係了首爾的家具廠商，我則跑遍青島舊貨市場找漁船零件。當我們把老漁民捐贈的舵輪掛在入口處時，路過的街坊都豎起大拇指。
    裝修第十天，敏珠神秘兮兮地拉我去碼頭。清晨五點的漁市燈火通明，她像識途老馬般穿梭在攤位間，用流利的青島話和魚販砍價。
    "你怎麽會講青島話？"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拎回兩大袋活蝦。
    "跟樓下超市阿姨學的。"她得意地晃著腦袋，"今天教你做正宗韓式海鮮鍋！"
    敏珠的廚房教學嚴格得像軍訓。"章魚必須活著下鍋才鮮海虹要刷三遍辣椒粉一定要這個牌子"...當我偷偷往湯裏加了勺青島啤酒時，她差點用湯勺敲我頭。
    "你在破壞傳統！"她氣鼓鼓地抗議。
    "這是創新！"我護住腦袋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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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成品意外地美味。啤酒的麥香中和了辣味，敏珠邊吃邊嘟囔"不正宗"，卻添了兩次飯。我們給這道即興創作取名"青島首爾海鮮鍋"，決定作為餐廳招牌。
    裝修過半時，敏珠接到公司電話必須回首爾三天。送她去機場那天下著小雨，她突然在安檢口轉身："歡喜，有件事..."
    "嗯？"
    她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回來再說。記得給新到的冰櫃通電！"
    這三天我幾乎住在工地。第四天淩晨，我被手機震動驚醒，屏幕上顯示敏珠的facetie請求。接通後，畫麵裏的她眼睛紅腫，背景是醫院走廊。
    "媽媽檢查結果不太好..."她聲音沙啞，"需要調整治療方案..."
    我立刻坐直："要飛回去嗎？醫藥費..."
    "我能處理。"她迅速打斷我，"隻是...餐廳開業我可能要晚幾天到。"
    "敏珠..."我想說些什麽，但她已經匆忙掛斷。
    天亮後，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青島大學附屬醫院國際部。谘詢台的護士聽完我的問題，遞來一份資料："中韓腫瘤治療合作項目，韓國患者可以申請。"
    回餐廳路上，我撥通了老同學王琦的電話——他在衛生局工作。三天後，一份中韓文對照的醫療合作方案發到了我郵箱，最後一頁附著費用預估：比敏珠提到的數字少三分之一。
    敏珠回來的那天氣氛有些凝重。她明顯瘦了一圈，黑眼圈用粉底都遮不住。直到晚上關店後，我才在儲藏室找到獨自落淚的她。
    "這個..."我把信封推到她麵前，"也許能幫上阿姨。"
    敏珠抽出文件看了兩行就猛地抬頭："你調查我？"
    "是關心。"我小心選擇措辭，"青島的醫療水平很好，而且費用..."
    "我不需要憐憫！"她突然爆發，文件散落一地，"你知道我多努力維持尊嚴嗎？公司沒人知道我媽媽生病，我..."
    我默默蹲下撿起紙張："不是憐憫，是愛。就像你為我設計餐廳一樣自然。"
    敏珠的眼淚砸在文件上。那晚我們相擁而眠，像兩艘在風暴中緊挨的小船。
    開業前一周，敏珠公司副社長突然到訪。這位頭發花白的韓國男人嚴肅地巡視工地，不時用韓語和助理低聲交談。敏珠緊張得像麵對考官，翻譯時聲音都在抖。
    "金社長問為什麽進度比計劃慢。"她咬著嘴唇轉述。
    我深吸一口氣，直接用韓語回答："因為我們在等定製漁船木的防腐處理，為了品質寧願慢一點。"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敏珠。她瞪大眼睛："你什麽時候..."
    "秘密特訓。"我眨眨眼。實際上我每晚苦學韓語到淩晨三點。
    更令人意外的是，金社長突然笑了。他拍著我肩膀說了串韓語，敏珠翻譯時臉紅了："社長說...他年輕時也在青島工作過，很喜歡這裏。問我們願不願意加入他們集團的"中韓美食文化交流計劃"..."
    這個轉折像天上掉餡餅。金社長不僅承諾投資，還提出把"海風"作為韓國遊客的美食打卡點。送走他們後，敏珠在空蕩蕩的餐廳裏又哭又笑："你怎麽不早說會韓語！"
    "想給你個驚喜嘛。"我得意地哼起《三隻小熊》，這是敏珠教我的第一首韓語歌。
    開業前夜，一場暴雨突襲青島。我和敏珠正在做最後布置，突然發現天花板漏水。我們手忙腳亂地搬開設備，用所有能接水的容器奮戰到淩晨。當最後一塊漏點被臨時堵住時，我們都成了落湯雞。
    "像不像我們第一次見麵？"我擰著t恤下擺的水笑道。
    敏珠突然安靜下來。在雨聲的掩護下，她輕聲說："歡喜，媽媽答應來青島治療了。"
    我愣住，然後一把抱住她轉圈，積水被我們踩得啪啪響。濕透的敏珠在我懷裏笑出眼淚，我們像兩個瘋子一樣在空蕩的餐廳裏跳舞。
    餓極了的我們分享了一碗泡麵。我拿出偷偷準備的吉他，彈唱那首《三隻小熊》，歌詞被我改成了"一隻青島熊，一隻首爾熊，還有一隻愛你的熊..."
    敏珠的吻來得突然而熱烈，泡麵湯灑了一地也沒人在意。雨聲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掌聲為我們祝福。
    第二天清晨，陽光奇跡般地回歸。"海風"餐廳的招牌在晨光中閃閃發亮——中韓雙語，下麵畫著小小的浪花和泡菜壇子。敏珠穿著我們一起選的韓服改良連衣裙，在門口迎接客人。
    "緊張嗎？"我捏捏她的手。
    "有你在就不。"她回握的力量讓我心安。
    剪刀落下那刻，掌聲中我看到了老張、街坊鄰居、敏珠公司的同事，甚至還有幾位韓國媒體記者。金社長送的花籃上寫著"中韓友誼之味"，而角落裏一個小花籃卡片上隻有"早日康複"四個字——那是給敏珠媽媽的。
    開業首日座無虛席。當第一桌韓國遊客用生硬的中文誇"海鮮鍋很棒"時，敏珠驕傲地挺直了腰。我在廚房忙得團團轉，卻忍不住一次次探頭看她——她站在青島的陽光裏，像一首終於找到韻腳的詩。
    打烊後，我們癱在吧台數首日營業額。數字比預期多一倍，敏珠興奮地計劃著如何改進服務流程。我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突然說："搬來青島吧。"
    敏珠的手指停在計算器上。我以為她會猶豫，沒想到她幹脆地點頭："好。等媽媽治療穩定後，我就申請調來青島分公司。"
    這個簡單的承諾比任何情話都動人。我們站在餐廳後門，看著月光下的海麵。青島和首爾共享著同一片海水，潮起潮落間，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對了，"敏珠突然想起什麽，"你知道今天金社長偷偷跟我說什麽嗎？"
    "什麽？"
    "他說..."敏珠模仿社長低沉的語調，""那個青島小夥子不錯，可以考慮結婚"。"
    我差點被啤酒嗆到："這也太快了吧？"
    敏珠大笑著跑開，海風掀起她的裙擺。我追上去抱住她，兩個人在月光下的沙灘上笑成一團。遠處，"海風"餐廳的燈光溫柔地亮著，像一座小小的燈塔，照亮了我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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