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薩瓦迪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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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的廣播用中英雙語播報著航班信息。我推著輪椅上的小蓮,能感覺到娜拉緊抓著我衣角的手在微微發抖。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泰國。
    "叔叔,"小蓮仰起蒼白的臉,"為什麽這裏的人都穿這麽多衣服?"她好奇地指著自己身上的加絨外套——這是臨行前我為她準備的,曼穀最冷的天氣也用不上這個。
    "因為中國現在是冬天。"我蹲下幫她整理口罩,心疼地發現她又瘦了,鎖骨在衣領下清晰可見。
    娜拉站在一旁,不斷檢查隨身包裏的病曆和藥物。她今天特意穿了長袖襯衫和黑色長褲,頭發也規整地紮成馬尾,看起來像個嚴肅的學者——完全不像平時那個穿碎花裙的泰國姑娘。我知道,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對抗陌生環境帶來的不安。
    "我爸說會來接我們。"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些,"他特意借了同事的七座車,就為放你的三個行李箱。"
    娜拉勉強笑了笑,卻突然瞪大眼睛——海關通道前立著大幅電子屏,上麵是所有入境旅客的紅外體溫圖像。小蓮的熱成像顯示她額頭明顯發紅。
    "別擔心,隻是儀器敏感。"我趕緊解釋,卻看到娜拉已經掏出退燒貼貼在小蓮額頭,動作快得像是訓練有素的護士。
    取行李時,我遠遠看見了父親。他站在接機人群最前排,穿著那件我熟悉的藏青色夾克,頭發比視頻裏看起來更白了些。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微微點頭,目光隨即落在輪椅上的小蓮身上。
    "爸。"我推著輪椅走過去,喉嚨突然發緊,"這是小蓮,這是娜拉。"
    小蓮睜大眼睛看著這個陌生的中國爺爺,突然用中文說:"爺爺好!"——這是我教了她一路的話。
    父親明顯怔住了。他蹲下身,平視著小蓮,半晌才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說:"ee to china."然後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彩色風車。
    小蓮驚喜地接過,鼓起腮幫子吹了一下。風車轉動時,我看到父親眼角泛紅。
    回家的路上,娜拉緊貼車窗望著窗外掠過的摩天大樓。當車子駛過南浦大橋時,黃浦江的波光映在她臉上,我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
    "怎麽了?"我小聲問。
    她搖搖頭:"就是覺得...好大。"這個在曼穀街頭如魚得水的女人,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
    母親在家門口等候。她穿著熨燙平整的旗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臉上是精心練習過的微笑。
    "阿姨好。"娜拉雙手合十行了個標準的泰國禮,又覺得不妥,趕緊改成生硬的中式握手。
    母親的笑容僵了僵,目光掃過娜拉露在襯衫領口外的紋身——那是句巴利語經文,意為"慈悲"。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娜拉被家暴後去寺廟求的。
    晚餐是母親精心準備的四菜一湯,但泰式酸辣口味的小蓮幾乎沒動筷子。母親不斷用公筷給她夾清蒸魚:"多吃點,身體才好得快。"
    小蓮求助地看我,我正要解釋,娜拉已經起身去廚房:"可以借一下廚房嗎?我給小蓮做點粥。"
    母親跟著進了廚房。我聽到鍋碗輕碰的聲音和她們克製的英語對話:"泰國人習慣吃辣...生病的孩子應該吃清淡...在泰國我們相信香料能治病..."
    父親默默給小蓮倒了杯溫水,突然用泰語說了句:"?????????舒服嗎)?"
    我和小蓮都驚呆了。父親不好意思地解釋:"最近學了點。"然後指著電視櫃上幾本泰語教材——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為了見孫女學了泰語。
    第二天一早,我們帶小蓮去中山醫院做術前檢查。醫院大廳人潮洶湧,排隊掛號的人群像沙丁魚罐頭。娜拉緊緊摟著小蓮,生怕她被擠到。
    "我去排隊,你們找地方坐。"我拿著病曆本擠進人群。回頭時,看到母親正用身體為小蓮隔開人流,而娜拉在努力理解牆上的就診指南——那些對她來說如同天書的漢字。
    檢查過程像一場馬拉鬆。心電圖、彩超、x光...每個科室前都是漫長的等待。小蓮越來越蔫,最後趴在我肩上睡著了。娜拉堅持抱著她,即使手臂已經發抖也不肯放下。
    "讓我來。"母親突然接過熟睡的小蓮,動作熟練得仿佛抱過千百次。後來我才知道,她特意去社區醫院學了怎麽抱生病的孩子。
    最困難的是填寫各種表格。娜拉咬著嘴唇,一筆一畫地抄寫我寫好的樣本。當護士問病史時,她急得額頭冒汗,最後掏手機打開翻譯軟件:"請說慢一點..."
    護士不耐煩地轉向我:"家屬來回答。"那一刻,我看到娜拉眼中閃過受傷的神色。
    晚上回到家,小蓮發起低燒。母親翻出退燒藥,娜拉卻堅持用帶來的泰國草藥膏按摩。兩個女人僵持不下,最後是我提議先用藥物控製體溫,再用草藥輔助。
    深夜,我起床喝水,發現娜拉獨自在陽台打電話。月光下,她的側臉掛著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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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了?"我推開門。
    她匆忙掛斷電話:"剛和媽媽通話...她說寺廟的僧人為小蓮誦經了。"她擦擦眼睛,"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填表格都不會..."
    我抱住她:"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
    她靠在我肩上:"在中國,我像個文盲。"這句話像刀子紮進我心裏。
    第三天是術前會診。醫生辦公室,主任醫師用專業術語解釋手術方案,即使我翻譯成英語,娜拉也聽得雲裏霧裏。當醫生提到"可能需二次手術"時,她突然用泰語問:"有多危險?"
    醫生看著我。我正要翻譯,母親出人意料地用簡單英語解釋起來,還畫了心髒示意圖。原來她提前查了醫學詞典做準備。
    簽字時,娜拉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母親突然按住她的手:"我兒子說,在泰國,你們相信因果。"她指著同意書,"這份信任,就是善緣。"
    手術前夜,按照泰國傳統,娜拉要給小蓮做"祝福儀式"。她取出從泰國帶來的金線、茉莉花和聖水,在病房裏輕聲吟誦。醫護人員好奇地圍觀,但沒人阻止——小蓮這幾天的乖巧贏得了所有人的心。
    母親站在門口,看著娜拉將金線係在小蓮手腕上。我走過去,聽到她小聲嘀咕:"封建迷信..."但當她看到小蓮因此平靜下來的表情,又沉默了。
    淩晨三點,小蓮突然高燒39度。醫生決定推遲手術。娜拉跪在病房角落默默誦經,背影單薄得像片落葉。母親去護士站要來冰袋,輕輕敷在小蓮額頭。
    我出去接電話,回來時看到母親坐在娜拉身邊,兩人無言地望著熟睡的小蓮。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她們身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推遲的手術定在三天後。這段時間,母親教娜拉用手機點外賣,娜拉則教母親做泰式按摩。父親每天變著花樣逗小蓮開心——這個曾經反對最激烈的男人,現在成了孫女的頭號粉絲。
    手術當天,娜拉給小蓮換上嶄新的粉色病號服——這是母親特意去買的,因為聽說粉色在泰國象征吉祥。當護士來推病床時,小蓮突然用中文說:"奶奶,我怕。"
    母親瞬間紅了眼眶。她摘下腕上的玉鐲戴在小蓮手上:"這是奶奶的護身符,戴著它,什麽都不用怕。"
    手術室大門關閉的瞬間,娜拉終於崩潰了。她滑坐在地,淚如雨下。母親猶豫了一下,蹲下身抱住她。兩個語言不通的女人,在這一刻找到了共通的情感。
    六小時的等待像六年那麽長。當醫生終於出來說"手術成功"時,父親第一個衝上去握手,母親則扶著幾乎虛脫的娜拉。
    重症監護室外,我們輪流探視。娜拉看到插滿管子的小蓮時,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母親默默遞上手帕,上麵繡著中文的"福"字。
    晚上回到家,母親破天荒地煮了冬陰功湯——她照著娜拉留下的香料包做的。父親拿出相冊,給娜拉看我小時候的照片。當翻到我五歲住院那頁時,娜拉突然指著照片裏母親手腕上的玉鐲,又指指現在空蕩蕩的母親手腕,恍然大悟。
    她衝進客房,從行李深處取出一個綢布包,小心翼翼地捧給母親——裏麵正是那個給小蓮的玉鐲。
    "小蓮...讓我還給奶奶。"娜拉用結結巴巴的中文說,"她說...奶奶更需要護身符。"
    母親再也控製不住,抱住娜拉痛哭。父親在一旁偷偷抹眼淚。我站在門口,突然明白這就是我夢想中的家——不完美,但充滿愛。
    一周後,小蓮轉入普通病房。她手腕上同時係著泰國僧侶祝福的金線和中國的紅繩,床頭擺滿中泰雙語的祝福卡片。當護士問她"疼不疼"時,她驕傲地展示奶奶教的中文:"我是勇敢的小蓮花!"
    母親開始每天給娜拉上中文課,而娜拉教母親做泰式甜點。父親則迷上了泰語,整天追著小蓮學兒歌。偶爾,我還會看到母親偷偷研究娜拉帶來的泰國草藥書。
    出院那天,陽光特別好。小蓮坐在輪椅上,指揮我們拍全家福:"爺爺站這裏,奶奶笑一笑,爸爸摟著媽媽..."
    快門按下的瞬間,我看到父母自然地摟住娜拉的肩膀,而娜拉懷中的小蓮笑得像朵真正的蓮花。背景裏,中山醫院的招牌和中泰兩國國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張照片後來被娜拉做成相框,擺在我們曼穀家的客廳中央。相框下方用中泰雙語刻著一行字:
    "家,就是心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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