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多久了？”
    “不清楚？”
    “寫多少了？”
    “不知道？”
    “有什麽印象深刻的嗎？”
    “有吧，記不得了，現在寫的，也...不知道寫到哪了？”
    “......”
    我早就在意不了，真空為什麽能傳聲，自言自語，完全是為了應對周遭那極致的黑暗與寂靜。不知是第幾支“筆”，劃過哪一塊地塊，寫下了第幾個字，一開始覺得“熱愛可抵歲月漫長”的勁頭，早已消磨在無盡的時光裏。
    我中間斷斷續續也停筆過不少時間，可除了寫下去，我能幹什麽呢？就算閉眼數一千萬隻羊，我也毫無困意。就算向下掘進百米，我也分不清礦物的區別。
    “小可憐蟲，居然真熬了這麽久。”
    “嗯。”
    “你還要繼續熬下去？要不我給你換個任務？”
    “嗬，沒必要。”
    “小倒黴蛋，你完全可以換個思路......”
    “我知道，這本來就是一個，‘幻境’，但我，不會讓你...讓我，輕易，懈怠。”
    黑暗中洛姆的聲音不知遠近，也不知這是我和他的第幾次對話，雖然一開始我不覺得自己能堅持多久，但都已經到這了，所謂的“任務”沒完成前，任何的妥協好像都有損我為人的臉麵，何況，這是這個宇宙，最後一個，人。
    不知在什麽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我所處的這片區域，即使的確已經毀滅，但肯定與外界隔離了起來。
    “碳”“矽”“氮”那幾個文明，在這太陽係附近有探測器，接收到信息後，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看都不看一眼。我饒不相信團子們就這樣消失了，其它團子另說，之前在月球看了那麽多圈，怎麽一點都看不到黑團的影子。
    最關鍵的是，這麽多年了，除了“背景”上偶有熄滅的星光，沒有一顆隕石，彗星，哪怕一個小石子撞到這顆月亮殘骸上。即使太陽係除了這的所有物質都已經匯聚在那棵失去光彩的“樹”上，漫漫時間裏，總還有些星際間的流明，能短暫照亮這裏的夜空吧。
    還是說，宇宙，就是這麽，空蕩無邊，孤獨寂寥？
    ——
    “小劇作家，恭喜你，任務完成了。”
    “額.....”
    “啊...是...嗎？”
    因為連上一次自言自語都忘了是何時，聽到聲音後，我想回應，張了張嘴，卻上一良久才擠出兩個字來。還好我的身體不存在退化的可能，否則我的聲帶，應該早就無法震動，發出那些最簡單的言語。
    “魔鬼雖然狡詐，但一向會遵守這種簡單的契約。你，還是親自看看，你在這裏寫的證明題。”
    “天空”，慢慢亮了起來，我的眼睛沒有退化，消失，可對於這漫長時間後的第一縷光亮，仍舊下意識地將眼睛眯成一條縫。我知道那不算耀眼，但就是覺得，這是宇宙最亮的光了。
    “好看吧，我一個一個石頭往上壘的。”洛姆熱情地指著那棵巨大的“太陽樹”，介紹起祂精雕細琢的每一處細節。“這外邊是惰性氣體，強大的電磁環流從這一頭傳到這邊，點亮......”
    “高溫的氫做樹幹雖然亮堂，但沒什麽生命力，我把外殼換成了......”
    “各種塵埃，碎石是難看了點，但進一步磨碎加工後......”
    “......你沒想說的？”
    “...它...不是...家。”
    “好吧，那來看看你的作品，嘖嘖，一共寫了一千四百六十二億八千五百零六萬五千三百二十七字。”
    “剛巧，加上你，從人類滅亡往前倒數至第一個生火的人，一共是有一千四百六十二億八千五百零六萬五千三百二十八人。你成功了，用‘所有時間’換了‘所有人’。”
    “......哦。”
    “小夥子，這都開心不起來？我看看，你都寫了些什麽故事。”
    如果按一個字一平方厘米來算，一千四百億字，無非隻占十四平方公裏，不及月球表麵積的萬分之一，但在我的視野裏，層疊的文字，沒有標點的間隔，和那些...被腳印淹沒的，帶著特殊條紋的字符，幾乎占滿了我這一塊碎片的表麵，從眼前，延伸到月平線盡頭。
    “如果後麵有人再來這裏，還以為漢唐人早就占領月球了，小朋友，要給你緩緩，看看，還是直接變回來。”
    “...不......不...用。”
    “你的這，十六萬三千零三十四部作品，都不留了？”
    “不...忘了。”
    “好吧，小勇者，我這麽好說話的魔鬼可不多見，你的報酬，在這。”
    “太陽樹”上的“花朵”紛紛凋零，飄向正確的軌道。周邊的背景崩塌，螺旋，被摔到樹的邊緣。“太陽樹”逐漸萎縮，灼熱的光芒吞噬之前的那些“生機”，又變回那個普通但偉大的火球。盛開的花朵倒退回含苞待放的時候，在火球四周，以億萬年的熟悉，遙望彼此。
    我腳下的月球在地球升起時震動起來，三塊碎片重新組合，拚湊出滿月。猛烈的“風”忽然吹起，短暫的洗禮過後，那些文字，那些悲苦，那些空洞寂寥的時光，皆不餘痕跡，隻剩砂土。
    “小監工，還缺點什麽嗎？”
    “人？”
    “作為魔鬼，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搪塞你。看，有東西找你來了。”
    黑色團子從月表急速滾動而來，爬上我的身子後，繞著我的身子滾了一圈又一圈，好似在問：老大你咋來了？不穿宇航服沒事嗎？
    “...我......回去？”
    把我就這麽扔在月球上，等到有人發現，再過來接我，不知又要過多久。我倒已經不在乎那點時間，但1225他們，地球，都浪費不起那個時間。
    “你確定你就這樣回去，唉，誰讓我又不是魔鬼。”
    洛姆捏住黑團，消失不見，而下一秒，我的眼前，是正在“練舞”的1225.。吼，這是在證明，我所經曆的一切，隻是未來的一種可能嗎？還是說，證實那不是幻境，洛姆，的確毀滅並重塑了一次地球。
    “0307，你的眼神，怎麽突然變得...好空洞。”1225的目光對上我的眼神，立馬就發現了不正常。“不用擔心啦，就算這次失敗了，總還是有機會的。”
    “...嗯。”
    “所...以，你們...不用...不用跳了。”
    “怎麽了，你還好嗎？已經發生什麽了嗎？”
    她立馬意識到我不是在“不久後”的交易，而是已經經曆過什麽。小跑著過來，疑惑且擔憂地望著，望著我那“空洞”的眼神。
    “我...想......先...先睡...會。”
    說完，我就像病床上垂垂老矣的老頭一樣，一直屏著的那口氣突然泄掉，立馬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