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陽光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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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裏的氣候的確多變,狂風呼嘯了一陣後,天冷不丁放晴了。然後剛誇讚了幾句陽光穿過山林的美景,感慨一下陽光真好,突然又下起了雨,還是那種強對流天氣時的磅礴大雨。
    冒著雨哼哧哼哧地見到道觀時,雨又在幾分鍾內,恰到好處的停下。三四點的陽光打在雨後的森林,花草,台階,房屋上,微風混雜著泥土,林木,雨水的氣息拂過,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就是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逢。
    因為夢音大師下午要研習典籍,所以接待我們的道士大哥,先帶著我們逛了逛不大的道觀。整個道觀呈“呂”字型,前院主要是待客和修習,後院便是生活和種菜的地方,菜地旁和屋頂上的太陽能板,是這裏唯一的電力來源。
    之前在照片裏看過道觀稍顯寒酸的模樣,但現實比照片裏看著更好些,因為光影的差別,寒酸的磚瓦房,四處散落的小菜地,都有了些道法自然的禪意。
    “我當年也想過,既然工作這麽難找,不如就去什麽寺院和道觀出家算了,結果...大多數有名聲的,都隻接納專業對口的。”在庭院裏坐著看雲卷雲舒時,我向1225感慨道。
    “但這裏好像沒那麽多限製,隻是生活更清苦了些。”
    “那挺好,我要有退休的機會,想來就會找這麽個偏遠的地方貓著,偶爾遇到有緣人,就講講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那樣的話......”
    “0307,1225,可以去會見夢音大師了。”922走來,道士大哥示意我們跟上。
    “你們好呀,等久了吧。”一位衣著道袍,眉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拄著拐棍來門口迎接我們。
    夢音大師年逾九十,可身子骨和精氣神看著都好得很,似乎“修道”的確能延年益壽。更玄乎一點,就是她這些年來行善積德,所以善有善報了。
    “沒有,沒有,反正都得等到晚上。”922笑著和道士大哥一起將大師送回床上,我和1225隨便找了椅子坐下,923扛著開機的攝像機調好位置,就正式開始了“采訪”工作。
    之前基金會是以電視台想要拍一部以“深山道觀”為題的紀錄片為由,上山進行了一係列調查,現在這個由頭剛好也可以給我們用。這次我們想借著采訪為由,多問點夢音大師的生平事跡。
    因為這位在道觀生活了近七十年的大師,作為道觀的靈魂人物,或許在其生平裏有著些細微的線索,尤其是她在夢裏見到的故人,很有可能,就是這種夢境發生在這個地區的緣由之一。
    雖然拍攝紀錄片隻是由頭,但我們的設備一應俱全,得到的成片,據說之後會交給專業的製作人員。在這個不缺新聞,不缺故事的年代,紀錄片,隻是另一種記錄曆史的方式。而她,還有這座道觀,是值得被記錄的曆史。
    ——
    夢音,世俗名,張萍兒,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和逃避軍閥壓迫的家人從更北的地方,來到了這邊附近的村落。
    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轟轟烈烈的全民族反侵略戰爭開始,因為村裏青壯年踴躍參軍報國,剩下的老幼婦孺隻能抱團取暖,湊合著過日子,山上的道觀也是這時和村民們緊密聯係在了一起。
    戰爭勝利後,張萍兒和幸存返村的青梅竹馬成婚,可二人隻一起生活了不到兩個月,丈夫又投身軍旅,參與了解放全國的事業。
    幾年後,小有軍功的丈夫得勝歸來,光榮返鄉,二人在建立的嶄新國度中,在這個偏遠的鄉村裏,度過了幸福的半年時光。可聽聞外敵的囂張氣焰後,丈夫響應號召,出國禦敵,此時她已經懷有身孕。
    七個月後,丈夫的家書和撫恤金一同送回到這個村落。這一次,他沒能親自回來。
    悲痛欲絕的張萍兒,幾日後流產,差點自己也沒挺過來。是道觀裏的大師幫著配了一些中藥,開導了她很久,她才斷了輕身的念頭。後來母親想著讓她改嫁他人,她再三推脫之後,毅然上山。此後,沒有張萍兒,唯有夢音。
    大災的那幾年,夢音收養了最初的三個孩子,後麵的幾十年,陸續又收養了因各種原因相遇的“有緣人”,最終,她成了二十七個孩子口中的媽媽。
    夢音大師一半的心力用在了孩子身上,另一半,就是花在了這間小小道觀的存續上。雖隱跡歸山,但處處都要開銷,雖有一些村民幫襯,但大部分錢財還是靠觀內的道友們自行籌措。
    她對這方麵的困難一筆帶過,意思大概是,這是他們自己想做的事,所以遇到的困難都在預料之中,不足同外人道也。
    渡過了最初的,最艱難的十來年,隨著孩子們的長大成人,道觀的境遇稍微好了一點。又接著籌措多年,終於將道觀初步翻修到如今的大小,多餘的建材,被捐給了同樣破落的山下村小。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雖名聲不顯,但附近的村落都受到了道觀的一些幫助。在那個醫療資源匱乏的年代,道觀成了村民求醫問藥的一個重要選擇。
    而隨著日子一點一點好過起來,道觀便日漸清冷起來。夢音大師對此略有感懷,但更多的,還是高興村民們的日子都好了起來,不再需要一個道觀來托底。
    對於道觀的日益衰落,她表現得極為豁達,核心思想是,進山修行,修的是自己的心,幫助他人,同樣是為了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滿足,日益冷清,也隻是冥冥之中終有定數,她和他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我不太了解儒釋道的典籍裏都寫了什麽,但夢音大師的話都很好懂,都是我成長過程中,耳熟能詳的“大道理”。學了那麽多道理,真全做到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說起來,基金會的核心觀念似乎也是如此,隱於黑暗,躬耕光明,雖然因為是大機構,不得不在某些地方“低俗”一點,但我目前在基金會遇到的,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其它“可能性”裏,都是一些“修行之人”。
    “......”
    “我們想請您說一段話,為這個記錄片結尾。”
    “結尾...用這句吧。”
    她從床下翻出一個小匣子,打開後,裏麵是一摞信紙。她拿出最上麵的那一封,這是她夢到的那位先烈,她的丈夫,最後寄出的家書。她指向其中一行,喃喃念道:
    “如果我不能回來,請看向日出的方向,總有一天,陽光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