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喂！"
    賈環的書房裏突然傳來一聲怪叫。守夜的小廝打了個哆嗦，差點把燈籠給扔了。他踮著腳湊到窗邊，透過窗縫往裏瞧，隻見自家二爺正齜牙咧嘴地揉著手腕，桌案上堆滿了書。
    "嘶——"賈環倒吸一口涼氣，這破毛筆怎麽跟長了刺似的？他都寫了三個時辰了，手腕酸得跟被門夾過一樣。轉頭瞧了眼窗外，月亮都爬得老高了。
    "喲，這還知道疼呢？"
    王舉人端著碗熱騰騰的粥從裏屋晃出來，"餓了吧？叫廚房熬的紅棗粥，趁熱喝兩口。"
    賈環不好意思地撓頭："先生還沒睡啊...學生又吵著您了..."
    "哼，你這點動靜算什麽？"王舉人把粥碗往桌上一擱，"老夫當年趕考的時候，隔壁住著個賣驢肉的，天天半夜剁骨頭，那聲兒才叫一個敞亮！"
    賈環捧著粥碗嘿嘿傻笑。這老頭表麵凶巴巴的，心腸卻軟得很。
    "背挺直嘍！歪歪扭扭像什麽樣子！"
    清晨，王舉人的吼聲準時在書房響起。賈環一個激靈坐正了身子，邊打哈欠邊眨巴眼睛："先生...學生昨晚讀到四更天..."
    "四更天了不起啊？"老頭子抄起戒尺往桌上一拍，嚇得賈環困意全無，"老夫當年連考九次，最誇張的一次足足三天沒合眼！"
    賈環心裏偷偷撇嘴：又來了又來了，您老的陳年舊事能裝滿三大車...
    "發什麽呆？！"戒尺"啪"地敲在桌角，"今日做《論教化》的破題，一個時辰內交來！"
    賈環趕緊鋪紙磨墨，心裏卻暖烘烘的。這老頭子雖然凶，可那布滿繭子的手遞過來的熱茶，可比誰都及時。
    "先生...學生給您捏捏肩啊？"賈環看著王舉人批改文章時直捶後背的樣子，心裏怪不落忍的。
    "少來這套！"老頭子頭都不抬，"趕緊把那篇《禮記》注疏抄完！"
    賈環撇撇嘴，乖乖坐回去抄書。抄著抄著，忽然聽見輕微的鼾聲。抬頭一看，老先生竟握著朱筆睡著了，眼鏡都歪到了一邊。
    他躡手躡腳地取來自己的棉襖，輕輕給老頭披上。誰知剛碰到肩膀，王舉人就一個激靈醒了："臭小子！想偷襲為師？！"
    "學、學生不敢..."賈環嚇得直擺手。
    王舉人這才發覺身上的棉襖，老臉一紅，幹咳兩聲："咳咳...那個...今日的《禮記》抄完了沒？"
    "馬上馬上..."賈環趕緊坐回去繼續抄，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這老頭子臉紅的樣子，活像個偷糖被抓的老小孩。
    "先生...您說我能考中嗎？"夜深人靜時，賈環忽然放下筆問道。
    王舉人正往硯台裏添水，聞言手一抖，水灑了一桌子："怎麽？怕了？"
    賈環揪著衣角不吭聲。前兩天聽廚房婆子們嚼舌根，說東府那邊賈寶玉又要辦詩社了，老太太賞了他一套上好的澄泥硯...
    "你小子啊..."王舉人放下水壺，忽然伸手揉了揉賈環的腦袋，"比老夫當年強多了！"
    賈環呆住了。這好像是老頭子第一次誇他...
    "不過嘛..."王舉人突然板起臉，"就你現在這火候還差得遠呢！趕緊把《孟子》那幾章背熟了！"
    賈環摸著被揉亂的頭發，傻嗬嗬地笑了。心口那團熱乎勁兒，比喝了十碗薑湯還暖和。
    雨滴滴答答地敲著窗欞，書房裏暖融融的。
    "先生...您嚐嚐這個..."賈環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廚房李嬤嬤偷偷給我的桂花糕..."
    王舉人眼睛一亮："喲！難得你小子有良心！"接過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嗯...錯不了...是老太太房裏的手藝..."
    賈環眨巴著眼豎起耳朵："先生連這都能嚐出來？"
    "那是自然！"老頭子得意地捋著胡子，"老夫當年在老太太院裏當過西席...呃..."突然意識到說漏嘴，趕緊板起臉，"看什麽看！還不快去背書！"
    賈環抿著嘴偷樂。原來老先生和老太太還有這層淵源，難怪總覺得他倆說話時藏著些什麽...
    "先生..."背了會兒書，賈環又忍不住開口，"要是...要是學生考不中..."
    "屁話！"王舉人一拍桌子，"有老夫在，保準兒讓你金榜題名！"
    這話說得底氣十足，連窗外的雨都停了片刻。賈環鼻子一酸，趕緊低頭假裝抹墨，偷偷把眼角的濕意蹭在了袖子上。
    這老頭子啊...雖然罵人凶得很，可這肩膀...比誰都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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