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禮部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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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三點,東方剛泛起魚肚白,吏部大堂外已排起長隊。新科進士們身著嶄新公服,個個神色肅穆。晨露沾濕了袍角,卻無人敢稍動一下。
    賈環立在隊伍中段,目光沉靜地望著朱漆大門上方"公正廉明"的匾額。三月的晨風掠過他的鬢角,吹不散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賈兄可緊張?"排在後麵的同年碰了碰他的手肘,"聽說今日要當場授職。"
    銅壺滴漏聲裏,賈環輕撫腰間玉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聲音比晨霧還淡,偏讓周圍幾人都聽得真切。
    寅時正,沉重的朱門吱呀開啟。吏部尚書周大人的轎子緩緩落在石階前,所有人立刻屏息凝神。老尚書下轎時踉蹌一下,距他最近的賈環不動聲色地伸手虛扶,待老人站穩立即撤步垂首。
    "後生可畏。"老尚書的目光在賈環腰間的青玉佩上打了個轉,"可是賈探花?"
    滿場悚然一驚。堂堂天官竟記得個新科進士的樣貌?
    賈環深揖到地:"下官慚愧。"
    "不必過謙。"老尚書擺擺手,聲音忽然抬高,"今日唱名授職,望諸君各安其位,莫負皇恩!"
    隨著銅磬清響,唱名正式開始。一個個名字裹著回音在大堂內激蕩,每報出一人,就有筆帖式捧著官憑文書快步上前。
    "賜同進士出身者,張嶽——福建漳州府通判從六品!"
    "賜進士出身者,陳敏達——都察院經曆司都事正七品!"
    隊列緩緩前移。賈環注意到站在前排的狀元張知白後頸滲出細汗,官服後襟已洇濕一小片;而榜眼李文昭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搓著袖口金線。
    "一甲第三名賈環——"
    唱名聲驟頓。堂上堂下數百道目光齊刷刷刺來。賈環卻隻盯著青磚地上自己頎長的倒影,連呼吸頻率都未改半分。
    "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堂內嗡地掀起聲浪。眾人麵麵相覷——雖說狀元、榜眼入翰林是常例,但探花直接授編修實屬罕見。更微妙的是,正七品編修與狀元授的從六品修撰僅差半階。
    賈環閉了閉眼。再抬眸時,已穩步上前接官憑。羊皮紙入手微涼,朱砂大印豔得刺目。他突然想起榮國府祠堂裏那塊"勤慎恭肅"的匾——此刻這四字在他唇齒間泛起鐵鏽味。
    "謝皇上天恩。"他跪得筆直,三個響頭磕得不卑不亢。
    授職次日,賈環換上七品鸚鵡補服,第一次以官員身份踏入翰林院。黑漆大門上的銅釘在晨光裏閃著冷光,門楣"清華之署"四字據說是太宗皇帝親題。
    "下官賈環,拜見掌院學士。"他在二門外長揖到地。
    白發蒼蒼的徐學士正在批閱邸報,聞言擱下紫毫筆。老花鏡後的目光刀子般刮過年輕人全身,最後定格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
    "探花郎可知翰林編修要做些什麽?"
    "編修國史,記載聖訓,起草詔令。"賈環答得流利。
    老學士突然將一疊文書推過來:"這是去年西北軍報,今日午時前擬個概要。"
    這分明是刁難。那些邊塞地名如同天書,更別提晦澀的軍務術語。賈環卻不慌不忙接過,轉身就在門房的小杌子上鋪開紙筆。當掌院學士踱步出來時,隻見年輕人左手按著軍報,右手運筆如飛,案角還攤著本《九邊圖說》。
    "肅州衛與嘉峪關相距百裏,軍報混為一談必有蹊蹺。"賈環頭也不抬地喃喃自語,筆下已勾出幾條關鍵脈絡。
    老學士的眉梢動了動。他忽然伸手抽走最上麵那張紙,隻見密密麻麻的批注間,幾個朱筆圈出的地名赫然連成一道防線缺口。
    "你懂軍事?"
    賈環終於抬頭,嘴角噙著極淡的笑:"家學淵源。"——他沒說這"家學"是來自寧國府庫房裏落灰的兵書,還是賈政書房裏 從不閱讀的《武經總要》。
    午時鍾響,賈環準時呈上概要。掌院學士草草掃過,忽然拍案:"明日開始,你來經筵房整理講章!"
    經筵房!旁邊的老翰林們差點摔了茶盞——那可是為天子講學預備的地方!
    散衙時分,斜陽給翰林院的青磚地鍍上金邊。賈環正整理袍服準備離署,忽見一個小廝氣喘籲籲跑來:
    "賈大人留步!徐閣老請您過府一敘!"
    徐府書房裏,三朝元老徐閣老正在賞玩一盆建蘭。見賈環進來,老大人連眼皮都沒抬:"聽說你今日在翰林院出了風頭?"
    "學生惶恐。"賈環深深一揖,"不過盡本分。"
    "好個盡本分。"徐閣老突然扔過一封信,"看看。"
    信紙泛著淡淡檀香,是江南貢院的專用箋。上麵白紙黑字記載著當年會試謄錄時的蹊蹺——某位舉子的答卷曾被人刻意謄錯關鍵段落。
    賈環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那是他的考卷。
    "學生不明白..."
    "老夫任主考三十年,什麽把戲沒見過?"老閣老突然逼近,鬆木香混著藥味撲麵而來,"你本該是會試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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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知了聲突然刺耳起來。賈環垂眸望著青磚地,忽然撩袍跪倒:"請老師為學生做主。"
    這一跪,跪斷了退路,也跪出了青雲梯。老閣老眯起眼睛,從案頭取出一卷《春秋》按在他肩上:"既入我門,當守三戒——不結黨,不營私,不妄言。"
    當夜賈環回府時,懷裏多了一方端硯。硯底陰刻著兩行小字:"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
    六月初八,經筵日前夜。賈環在翰林院直廬秉燭夜戰,為明日禦前講學做最後準備。忽然一陣香風吹散墨香,抬頭卻見幾名太監擁著位紫袍大人進來。
    "楊首輔!"他慌忙起身行禮。
    當朝宰相擺擺手,徑直取過他剛寫好的講章。燭光下,老人眉心漸漸擰成川字:"這段話...是不是太尖銳了?"
    "回中堂,學生以為,聖上學貫古今,當不諱直言。"
    首輔的目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年輕人,你可知前年有個翰林,也是這般"直言",如今在瓊州看椰子樹?"
    賈環的筆尖在紙上洇開一朵墨花。窗外的雨聲忽然大了,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但——"首輔突然將講章收入袖中,"皇上近來正嫌我們這些老骨頭說話囫圇。"
    次日經筵,當賈環代徐閣老解讀《尚書》時,清晰地看到禦座上的天子往前傾了傾身子。那句"任賢勿貳,去邪勿疑"被他演繹得振聾發聵,連素來嚴肅的禮部尚書都微微頷首。
    散朝時,首輔的轎子與他擦肩而過。轎簾微掀,扔出一句:"明日來內閣抄錄文書。"
    賈環入翰林的消息傳回榮國府,正趕上賈政五十壽辰。王夫人看著禮單上突然多出來的"國子監祭酒徐府",手中的茶盞差點傾覆。
    "老爺,環哥兒是不是...太順了些?"
    賈政正為聖上賜的"文瑞"匾額欣喜,聞言皺眉:"婦人之見!難道要他在翰林院栽跟頭才稱心?"
    同一時刻,薛姨媽正拉著寶釵低語:"你表哥既然入了清貴之選,老太太那頭..."
    寶釵手中繡繃上的蜻蜓忽然歪了翅膀。她望著窗外那叢新開的芍藥,輕聲道:"媽媽別急,再看看。"
    而在枕翠軒,賈環正燒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紙卷曲成灰時,露出半句"東宮甚悅..."。銅盆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映得他眉間那道慣常的平和終於出現裂痕。
    窗外忽然雷聲大作。暴雨傾盆中,新任賈編修摸出那枚從不離身的古銅錢,輕輕一彈——
    "叮"。
    銅錢旋轉著落在案上,恰蓋住剛寫好的《陳時政疏》開頭。正麵朝上,赫然是個"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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