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傳臚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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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陳於闕
天光將曉未曉時,午門外已擠滿了翹首以待的舉子和親眷。天色青灰,遠處宮牆上盤旋著幾隻青鴉,偶有幾聲喑啞的啼鳴劃過晨空。
賈環站在人群中,身形挺直如鬆。他穿著一襲素青直裰,腰間束一條玉色絲絛,整個人幹淨爽利,不見半分浮躁之氣。身旁的舉子們或攥拳踱步,或合掌默禱,更有甚者已是滿頭冷汗。而賈環隻是靜靜注視著前方緊閉的宮門,眸色沉靜,似一泓深潭。
三月的晨風仍帶著幾分料峭,吹動他素淨的衣角。茗煙在人群外圍踮腳張望,見他家三爺這般鎮定自若,心中既敬且佩——這哪像是等待放榜的舉子?分明是山巔獨坐的修行人。
"鐺——"
宮牆內的鍾聲驟然響起,驚飛了簷上棲鳥。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兩隊羽林衛肅然而出,在門前列成儀仗。一名緋袍官員手捧黃綾聖旨,在四名鴻臚寺屬官的簇擁下登上臨時搭建的宣旨台。
全場頓時寂然,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那官員徐徐展開聖旨,聲音清朗如金玉相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科殿試取士三百名,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報名的順序自三甲起。每報一個名字,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歡呼。待報到二甲時,已有不少落第者掩麵而泣。賈環始終神色不變,隻在聽到某幾個熟悉的名字時,眉梢微微一動。
"......一甲第三名,揚州府賈環!"
刹那間,無數道目光如箭矢般射來。賈環卻隻覺耳邊嗡的一聲,似有潮水退去。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屈膝跪地,朝著宮門方向恭敬地叩了三個頭。
"三爺!三爺中了!探花郎啊!"茗煙激動得聲音發顫,拚命擠過人群。周圍的舉子們紛紛拱手道賀,有真心實意的,也有強顏歡笑的。賈環一一還禮,動作行雲流水,不見絲毫驕矜。
一個身著絳色長袍的中年文士深深作揖:"賈兄殿試文章必是字字珠璣,否則怎能越過會試名次在前的那幾位?"話中似有試探之意。
賈環微笑還禮:"文章本無第一第二,不過是各花入各眼罷了。"
那文士一怔,旋即大笑:"好一個"各花入各眼"!賈探花果然名不虛傳。"
玉階麵聖
翌日寅時三刻,天邊還掛著殘星,新科進士們已齊集東華門外。一甲三人——狀元張知白、榜眼李文昭、探花賈環,皆著錦袍玉帶,立在隊伍最前端。
賈環的探花服是深藍底繡雲雁紋的羅袍,腰間束一條鑲玉錦帶。這般華貴的服飾穿在他身上,竟不顯半分俗豔,反襯得人如玉樹臨風。
"賈兄昨夜可曾安眠?"榜眼李文昭悄聲問道。他年近三十,麵容儒雅,此刻眼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賈環輕輕搖頭:"輾轉反側,唯恐辜負皇恩。"這話說得誠懇,卻不經意間瞥見身旁的張知白嘴角微哂。這位三十有五的狀元郎神色矜持,眼中卻藏著幾分不屑。
禮炮聲中,宮門緩緩開啟。三百新科進士在禮部官員引領下,魚貫而入。穿過重重宮闕,金碧輝煌的太和殿赫然在目。丹墀之上的金磚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兩側文武百官肅立如林。
最前方的鴻臚寺官員高聲宣唱:"新科一甲進士覲見——"
賈環隨著隊列緩步上前。他能感覺到無數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耳邊似乎還捕捉到幾聲低語:
"那就是榮國府的......"
"如此年輕......"
"據說會試第七,殿試竟躍至......"
他目視前方,步履沉穩,連呼吸都控製在最平穩的節奏。當走到距禦階三丈處時,三人同時跪伏於地,行三跪九叩大禮。
"臣等叩謝皇上天恩!"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賈環能感覺到一道極具威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
良久,天子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賈環。"
"臣在。"
"朕觀汝文,有"正本清源"四字。"天子的聲音喜怒難辨,"這"本"在何處?"
這個突如其來的考問讓殿中氣氛驟然一緊。前排幾位閣老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殿試已過,此刻再問文章,實屬罕見。
賈環額頭貼著冰涼的金磚,聲音卻四平八穩:"回皇上,臣以為,吏治之本,在人心;人心之本,在教化;教化之本,在聖學。"
殿中響起幾聲輕微的抽氣聲。這個回答既回避了具體政事,又不失深意。
禦座上一陣沉默。忽然,天子輕笑一聲:"探花郎年紀輕輕,倒是深諳中庸之道。"
這話似褒似貶,賈環不敢揣測,隻將身子伏得更低:"臣愚鈍,唯知守拙。"
"守拙......"天子喃喃重複,忽道:"平身吧。"
賈環緩緩起身,始終垂首斂目。餘光瞥見身側的張知白額角已滲出細汗,而李文昭的雙手正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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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春宴
禮成後,三百進士赴瓊林苑參加禦賜恩榮宴。時值暮春,苑中牡丹正盛,姚黃魏紫,盡態極妍。
宴席設在臨水的敞軒內,一甲三人居首座。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更有教坊司樂工奏《鹿鳴》之章助興。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賈賢弟年紀最輕,卻位列鼎甲,當滿飲此杯!"一位滿麵紅光的進士舉杯相勸。
賈環從容起身,雙手捧杯:"晚輩僥幸,全賴各位前輩謙讓。"言罷一飲而盡,儀態瀟灑,贏得一片喝彩。
席間不少人暗自打量這位年輕的探花郎——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談吐舉止卻沉穩得可怕。更難得的是,麵對眾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維,他總能應對得體,既不顯倨傲,也不露怯懦。
"探花郎可有婚配?"一位年長的翰林突然笑問。
賈環正執壺為自己斟酒,聞言手腕微微一滯,旋即穩穩地將酒注滿:"晚輩年紀尚輕,功名未立,不敢妄議婚事。"
那翰林捋須而笑:"老夫家中有一侄女......"
話未說完,忽聞苑門處一陣騷動。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幾名內監疾步而來,為首的正是司禮監大太監戴權。
"皇上有旨,賜一甲三人金花一對,宮錦十匹,禦製《大學衍義》一部!"
全場立即跪倒謝恩。戴權親自將賞賜分發給三人,輪到賈環時,這位素來不苟言笑的大太監竟壓低聲音道:"皇上特意囑咐,探花郎那篇《論吏治之本》,要送入南書房存檔。"
賈環心頭一震,麵上卻絲毫不顯:"臣惶恐。"
待戴權離去,宴席上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眾人看向賈環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皇上特意提及他的文章,這意味著什麽?
李文昭舉杯笑道:"看來賈賢弟簡在帝心啊!"
賈環舉杯相碰:"皆是皇上錯愛。"他啜飲一口,感受著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品不出半分滋味。
走馬遊街
三日之後,一場盛大的遊街儀式在京城主幹道舉行。一甲三人簪花騎馬,前有鼓樂開道,後有儀仗跟隨,所經之處萬人空巷。
賈環騎在一匹雪白的駿馬上,頭戴金花,身披紅綢。往日素淨的裝束換成這般鮮豔的顏色,竟絲毫不顯違和,反襯得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
街道兩側樓上,不知多少閨秀推開紗窗,將香囊、繡帕紛紛拋下。賈環目不斜視,隻偶爾向人群拱手致意。這份從容氣度,引得圍觀百姓更是嘖嘖稱奇。
"這位探花郎當真不俗,得了這麽大的榮耀,竟不見半分得意。"
"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氣度自然不同。"
"聽說隻是庶出......"
這些議論聲飄入耳中,賈環恍若未聞。他的目光掠過繁華的街景,掠過一張張或豔羨或嫉妒的麵孔,最終落在那條通往榮國府的長街上。
當探花儀仗抵達榮國府正門時,府中早已中門大開。賈政率領合府男丁立於門前相迎,就連一向深居簡出的賈母也端坐在正廳等候。
賈環翻身下馬,對著父親恭敬行禮:"兒子僥幸得中,讓父親費心了。"
賈政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曾經最不起眼的兒子,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足足過了三息,他才幹咳一聲:"嗯......進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穿過重重庭院,府中下人無不屏息肅立。賈環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追隨著自己——有驚訝的,有嫉妒的,更有惶恐的。這些目光如芒在背,他卻依舊步履從容。
榮慶堂內,賈母端坐在正位上,王夫人、邢夫人等分列兩側。賈環一絲不苟地行了大禮,額頭觸地的瞬間,聽見賈母一聲悠長的歎息:
"好孩子......起來吧。"
王夫人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環哥兒如今為家族爭光了。"話雖如此,她的手指卻緊緊絞著帕子。
賈環恭謹應答:"皆是祖宗蔭庇。"
離開榮慶堂後,賈環在穿廊上遇到了探春。兄妹二人四目相對,探春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三哥......"
賈環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他上前一步,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風雨將至,妹妹當自珍重。"
探春愕然,正待追問,卻見兄長已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竹,不染塵埃。
夜深人靜時,枕翠軒內隻餘一盞孤燈。賈環獨坐案前,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來自林如海的古銅錢。窗外春蟲唧唧,遠處隱約傳來更鼓之聲。
他忽然想起今日在瓊林宴上,那位翰林學士未說完的話——"老夫家中有一侄女......"
燭火搖曳,映得他半邊臉龐明暗不定。良久,一抹極淡的笑意浮現在他唇角。這盤棋,才剛剛開始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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