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1964年2月10日
    香港
    今天是臘月二十七，離過春節沒幾天了。站長上周就回台北去了。田佩瑜和田之雄兩條光棍沒地方可去，就留在站裏看家。
    也許是“九全大會”開過了，也許是派遣屢屢受挫，進入新年以來，特務的派遣活動少了很多，香港站也沒那麽忙了。
    在田佩瑜的辦公室，他正與曹少武竊竊私語。曹少武下午坐飛機回台北，臨走之前還有些時間，過來跟田佩瑜道個別。
    田佩瑜翻看著曹少武拿來的監視田之雄行蹤的記錄，臉色不太好看：“怎麽隻有這麽一點？”
    曹少武訴苦道：“哎呀我的老同學，我的行動組就這麽多人，大部分都是那個人認識的，隻有當初我帶來的兩個生麵孔一開始還能盯著，這半年下來也早都成了熟麵孔了，你讓我怎麽盯？再說了，我們也有我們的工作，又不能把話跟盯梢的兄弟說透嘍，說多了誰知道哪天就傳到那個人耳朵裏了，那不就更被動了嗎？”
    田佩瑜沒接話，又翻到頭一頁一頁仔細看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曹少武說：“這一段應該是他查趙安國的，可以忽略；他的行蹤好像沒什麽規律嘛，也沒有什麽固定去的地方。”
    曹少武搭了句話：“別看他來香港時間不長，可是有個挺漂亮的女朋友，還是個小明星呢。”
    田佩瑜眼睛亮了一下，“女明星？”隨即又暗淡下來，“應該不會是，女明星太紮眼。如果羅清泉真的有問題，共產黨也不會蠢到找個女明星來給他作為聯係人。”他合上記錄本扔還曹少武，“記錄太少，看不出什麽規律。少武啊，你先安心回台北過年吧，等回來後再接著安排盯梢。記住，寧可跟丟，也絕對不能讓他察覺。”
    曹少武點點頭，問道：“你有什麽東西要帶回台北嗎？”
    田佩瑜搖搖頭，語帶淒涼地說：“女朋友已經跟別人跑了，我在台北無親無故，就是窮小子一個，給誰帶啊？”
    曹少武：“你就不能像羅清泉一樣在香港也找個女朋友？”
    田佩瑜：“算了，幹我們這一行的，找個老婆還要組織上審查同意，麻煩！再說，萬一我哪天調回去了，你說這女朋友我是帶還是不帶啊？”
    “也是。”
    在同一層樓的另一個辦公室，田之雄待著百無聊賴，胡亂翻著書看。沈嶽一離職，局裏也沒人催著他要研究報告了，他也樂得清閑。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那頭傳來一個恭敬而有些陌生的聲音：
    “羅先生嗎？”
    “哪位？”
    “我是李遠翔啊。”
    “李遠翔？”
    “李導演啊，拍《梁祝》的！”
    “哦，您好！”
    “我的《梁祝》已經剪好了，按計劃在春節期間上映。羅先生晚上有空嗎？公司老板今晚舉行一個慶祝宴會，請羅先生能來參加。”
    “我是個圈外人，跟電影界也不熟，就不去了吧。”
    “羅先生，這部片子能順利拍完，也是托了羅先生的福。上次的事情，我都跟老板說了。晚宴人不多，也就是劇組的主要編、導、演，還有老板的兩個朋友。我們老板特意叮囑我，一定要請您撥冗出席，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如果您不去，我不好交差啊。另外，舍妹也會出席的，要不讓她晚點給您打電話？”
    田之雄皺著眉，他能想象出阿秀軟磨硬泡的樣子：“那好吧，你告訴我具體時間和地址，我自己過來。”
    “太好了，羅先生，晚上見！”
    田之雄特意比約定時間晚了些才到，一進宴會廳，才發現就隻有一張圓桌十來個人，主座右手邊、阿秀左手邊的位子空著，顯然是給他留的。
    看見他進門，一桌子人都站了起來，阿秀顯得又緊張又激動，她沒有想到阿雄會突然出現。李遠翔忙把他鄭重介紹給大模大樣坐在主座的沙老板。
    沙老板高高瘦瘦，50多歲的年紀，穿著定製的雙排扣西服，手指夾著支粗大的雪茄煙，氣度不凡，說起話來一口文雅的上海腔：“羅先生這麽年輕英武，老有本事咯，實在令阿拉佩服得很。”
    田之雄微微一笑：“沙老板客氣，久仰啊！”
    沙老板指了指左邊的一個中年男子：“這是程先生，公司的股東之一，阿拉家族的老朋友；其他嘛，都是我公司的編導演，來，來，大家坐。”
    “程先生，幸會！田氏電料行羅清泉。”田之雄看了眼敦敦實實、貌不驚人的程先生，覺得有些麵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讓坐在程先生身旁的鄭莉莉搶了先。
    鄭莉莉身穿西式露肩晚禮服，襯托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豔壓全場，真不愧是沙氏電影公司的頭牌女星。她輕輕握著田之雄的手：
    “沒想到羅先生還是個靚仔呢，不光威風八麵，幫了我們的大忙，就是演電影都能當男一號呐，是不是啊老板。黛芳真是好福氣，有這麽好的哥哥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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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話千嬌百媚，眼波流轉，連誇獎帶撒嬌還帶點微微的醋意，讓人如沐春風。唯獨阿秀漲紅著臉，羞得不知說什麽好
    沙老板開懷大笑：“莉莉呀，那儂一會兒可要多敬兩杯老酒啊。來來來，諸位把酒杯都端起來，今天呢，一來祝賀《梁祝》即將上映；二來感謝羅先生仗義出手，保障了我們的影片順利殺青；這三來呢，春節將至，預祝大家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起初，在座的人都以為能讓老板如此禮遇的田之雄一定是個富商或者“富二代”，這才襯得上陳黛芳的男朋友，可沒想到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安靜而有些羞怯的普通人，從事的也是極其普通的工作，大家都有些不以為然。
    直到酒過三巡，李遠翔帶著幾分酒意，向大家繪聲繪色說起那天晚上親眼目睹的14k震懾水房的情形，誇張的語氣和導演的口才，讓眾人驚歎連連，對田之雄頓時刮目相看，也讓阿秀有些坐立不安。她從沒想過她的阿雄哥居然跟香港最大的黑社會有瓜葛，更沒想到，阿雄哥因為她的一通求援電話，竟然搞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她的內心既感動，又惴惴不安。心地純淨的她第一次感覺到一向親切的阿雄哥變得有些神秘、有些不可捉摸、有些難以親近；加上她初出茅廬，不習慣這種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的場合，更顯得拘謹和手足無措。
    田之雄安靜地坐著，心裏也有些不安，隻有別人過來敬酒時，才站起來應酬幾句。他有些後悔找葛誌雄，以至於事情搞大乃至於失去控製，讓他的身份在旁人的眼裏變得複雜和引人關注，他從阿秀看他的眼神裏已經覺察到了。
    當程先生舉著酒杯繞過沙老板，操著一口台灣國語對他說：“羅先生，我對你是久聞大名了，你能力很強，吃過飯找個地方單獨聊聊如何？”一霎那他猛然想起了這個程先生的身份。他曾經在出發前反複看過一疊厚厚的資料，其中就有這個人的資料和照片，隻是發型變了，他一時沒想起來。
    這個程先生是國民黨“中執委第六組”，也就是與“中二組”齊名的“中六組”的駐港特派員程民康！
    “中二組”與“中六組”都是隸屬於黨務係統的特務組織，前者負責規劃、布建、組織、訓練、督導、策反、交通、聯絡及組織遊擊、派遣等事務；後者則側重於“心戰”、保防、資料搜集、敵情研究等方麵，像廣播宣傳、利用氣球空飄傳單等等，都是‘中六組’的主要業務。“大陸問題研究所”、“中央廣播電台”、“問題研究中心”還有《中國大陸研究》半月刊等等單位，都是“中六組”下屬機構，同時在海外多地都有駐外據點。兩個部門業務彼此交叉，互相重疊，因此矛盾重重，沒有必要的話，兩個部門的人素不來往。
    由於葉翔是“中二組”組長兼情報局局長，一般而言， “中二組”在海外站點的頭頭都由情報局在此地的負責人兼任，因此情報局香港站站長也是“中二組”駐港機構的頭頭。
    “中二組”在香港的機構名頭很大，叫做“國民黨南方執行部”，下設港一組、港二組、港三組、港四組以及澳門派遣組、西北組、大陸鐵路黨部，人員不少。
    “中六組”也不遑多讓，在香港經營多年，勢力龐大，但行事更為隱秘，這些年來對香港的新聞界、文化圈、大學多有滲透，收買了不少外圍成員，用各種方式進行認知作戰。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中六組”竟然已經深度滲透進香港的電影界了。“中六組”駐港的頭頭想必早已清楚他的身份，此時找他，恐怕不是偶遇這麽簡單，田之雄心裏的弦一下子又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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