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年4月16日 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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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1968年4月16日 廣州
    第一百八十五章
    1968年4月16日
    廣州
    林華堂在辦公室來回踱步,心事重重。
    四天前,他又收到一封來自新華書店的信,通知他要買的詞典已到貨。上一次收到跟這一樣的信還是五年多以前,那次情報局跟他約定了新的聯絡方式。
    他小心翼翼拆開信封,展開後塗上顯影劑,果然看到了給他的指示:4月16日下午一點,陶然居酒家,來人桌上放兩本雜誌。
    葉翔之又派人來與他接頭了,他在猶豫要不要赴這個約。五年前香港站的莫之英來過,被政保處盯上了,幸虧莫之英發現情況不對,及時終止了與他接頭,並逃回了香港,否則,他林華堂現在已經在蹲大獄了,甚至新賬老賬一起算,早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了。
    五年多了,他林華堂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廣州最大的造反派組織的二號人物,再也不是那個整天提心吊膽,對台灣方麵俯首帖耳的小副處長了。他現在是波瀾壯闊時代的風雲人物,麾下有幾萬之眾,有召之即來的武裝糾察隊,甚至有機會成為省革委會的一方大員,關鍵是他從內心裏厭惡那些對他頤指氣使的那些台灣國民黨餘孽。
    但他有選擇的機會嗎?即便他毅然翻臉一舉捕獲前來接頭的台灣特務,他就能洗白了嗎?一旦他拒絕台灣方麵的指示,脫離他們的控製,葉翔就會把他當年的口供、他簽署的自首書及參加軍統的登記文件公之於眾,讓他一夜之間身敗名裂。雖然現在運動開展得轟轟烈烈,專政機關癱瘓,老幹部們自顧不暇,可他非常清楚,那些被打倒的老幹部畢竟還是人民內部矛盾,也許有朝一日還可能官複原職,而像他這樣的叛徒和潛伏特務是共產黨永遠不可能饒恕的,一旦暴露就是萬劫不複。
    左思右想,他決定還是按照指示赴約,搞清楚對方的意圖,但他要給來人一個警告,也是給葉翔一個明確的信息:他現在是大人物了,遠大的前程就在眼前,要給予大人物應該享有的待遇,不要拿小事打擾他,對於他來說,謹慎和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今天是接頭的日子,讓他發愁的是怎樣才能確保安全,不讓別人認出來,要知道他的這張臉以及振臂高呼的形象已經被很多人所認識、所熟悉。潛伏多年,又身處公安廳這麽久,讓他具備了非常強的反偵察意識。
    他來回踱著步,思索著應對方案,穿什麽衣服?做不做偽裝?怎樣才能避開人群?說什麽話?撤退路線怎樣規劃?被旁人認出如何應對?……直到把可能發生的事情全都考慮一遍。
    從他的辦公室到接頭地點坐公共汽車要5站,走路則要半個多小時。
    他背著個挎包,提前兩個半小時就出了門,走了約莫一站路,又突然往回走了一段;看見一家涼茶店,又進去喝了一杯涼茶,在櫥窗前向外觀察了許久;然後拐進一條小巷,在一個公廁內換了一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半舊軍幹服,出來後搭了三站公共汽車,在離約定地點提前一站下了車,才向陶然居酒家走去。
    連續的反跟蹤動作,並沒有發現有人尾隨,這讓他稍許鬆了口氣。
    進到酒家還不到十二點,正逢中飯時間,與過去人頭湧湧的情形相比,酒家的生意要差了很多。陶然居酒家是廣州的老字號餐館,也是老饕們鍾愛的美食之地,但運動鬧得轟轟烈烈,使得人們即使有閑錢也沒有閑心了。
    林華堂選了一個能觀察到整個大廳的位置坐下,點了幾樣點心,慢慢喝著茶,隨時留心著進來吃飯的人。
    今天來吃飯的人要多一些,陶然居名聲響徹港澳和東南亞,又是廣州所剩不多的仍在營業的老字號,有些來參加廣交會的港商會專程來此喝茶、吃飯、談生意。到用餐高峰,大廳裏熱鬧了許多,雖然人多便於掩護行跡,但被人認出的風險同樣很大。林華堂在心裏咒罵那個把接頭地點安排在這裏的情報局蠢貨。
    忽然,他注意到一個穿著普通的方臉漢子走進餐廳,腋下夾著雜誌。他端起茶盞慢慢喝著,眼睛的餘光注視著那個人。
    方臉漢子尋了一張靠裏的餐桌,把雜誌放在桌上,脫掉外套搭在椅背上,表示有人占座了,才走到收銀台前,對著牆上掛著的一溜兒菜名木牌點菜、交錢。
    林華堂留心觀察著那個人,距離比較遠,他看不清那是一本還是兩本雜誌。
    方臉男子回到桌子坐下,一邊等著叫號,一邊拿起一本雜誌翻看著,這下林華堂看清了,是兩本雜誌!一瞬間,他的心還是抑製不住狂跳起來。
    “12台取菜”櫃台那邊一個尖銳的女聲喊了起來。
    文革期間,服務行業一切舊的習俗和行規均被當做“封資修”破除掉,服務員不再是看顧客臉色的夥計,都翻身做了主人,沒人考慮服務意識、服務質量這些玩意兒,即使像陶然居這樣的老字號也取消了服務員跑堂上菜,全憑顧客自己聽著叫號,自己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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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華堂認準目標後,竭力平靜心情,慢慢喝著茶、吃著點心,仔細觀察著每一桌吃飯的客人。還好,沒有認識的人,也沒人注意他這個獨自吃喝的人。
    那個方臉男人起初吃飯很快,好像餓壞了,等吃第二碗飯時,明顯慢了下來,邊吃還不斷抬頭逡巡大廳的客人。快到一點時,他吃得盆光碗淨,放下了筷子,拿著根牙簽剔著牙,眼睛不住地往門口看。
    一點過五分了,林華堂仍然靜靜地喝茶。那個方臉男子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神情也有一絲緊張,他把兩本雜誌扒拉開,讓暗號更明顯。有幾次他的目光掠過了單獨吃飯喝茶的林華堂,卻沒有停留。
    林華堂剛想起身,卻見一個女服務員走到那個方臉男人的桌前直接收拾碗筷,“乒乒乓乓”的動靜很大,那方臉男人伸手阻攔,畢竟守著張空桌子不太好看。
    “你不是吃完了嗎?我們要收台了。”服務員理直氣壯的聲音傳過來。
    “你這是什麽服務態度!我沒叫你收,你憑什麽收。再說你動作小點嘛,這湯汁都灑到雜誌上了。”那男人很氣憤。
    “什麽叫什麽態度?我這態度怎麽啦?”
    “你服務員不就是伺候人的嗎?怎麽……”
    女服務員打斷他的話:“誰說服務員就是伺候人的?你這是典型的剝削階級思想!我是服務員,但我是新中國的服務員,絕不低人一等,輪不到你在這裏指手劃腳。你們這些香港人就應該回來老老實實接受革命教育,丟掉你們資產階級那一套吧!”
    女服務員仰著頭,一手叉腰,另一手指著那方臉男人語速極快地一通怒斥。方臉男人被激怒了,也站起身來,用手回指女服務員,但嘴裏卻哆嗦著組不成完整的句子。
    “你……你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真是……真是……”
    女服務員得理不饒人:“我怎麽啦,我們酒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食堂,我們是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的,像你這種滿腦袋封建思想殘渣餘孽的人就應該接受再教育!愛吃就吃,不吃就滾!”說罷“咣當”一聲把一個盤子扔進手推車裏。
    看架勢都快打起來了,旁邊幾桌客人紛紛起身圍攏過來勸解。
    “算了,算了,都消消氣。”
    “唉,何必呢,吃個飯搞成這樣。”
    “這位小姐少說兩句啦。”
    像湊過去看熱鬧一樣,林華堂迅速起身,趁眾人拉扯勸架的當口,繞到方臉男人身後,又隨著眾人四散,施施然走出了酒家的大門。
    方臉男人見女服務員被人勸走,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一點十五分了。他望望大廳的客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眼裏掠過一絲失望。
    他起身穿好外套,拿起雜誌準備離開,但一瞬間他拿雜誌的手停頓了一下,雜誌中被人夾了張報紙!
    他四下觀察了一下,沒有發現可疑人員,便不動聲色地把兩本雜誌一卷,夾在腋下,出了門。
    他走了二三十米,又注意身後並沒有尾巴跟隨,才在一個報欄前停下,假裝看了一會兒報,才慢慢抽出夾在雜誌中的那份報紙。當他打開報紙,看到第二版下方的空白處用鉛筆寫著一行字:明天下午兩點半,廣交會二號廳28層象牙球燈展台,一個人來。
    他把雜誌和報紙重新卷好,神態輕鬆了許多,向附近的公共汽車站台走去。
    離他不遠處,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觀察的林華堂,看到他看報的動作,暗暗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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