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年4月20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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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5章 1968年4月20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第一百九十五章
    1968年4月20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陳振忠抬手看了看時間,父子相見已經半個多小時了,他與方梅交換了個眼神,敲了敲門,然後大步走進審訊室。
    “田老先生,這是我們陳處長。”方梅介紹道。
    田逸伯急忙站起,雙手緊緊握住陳振忠伸過來的手,用期盼的眼神緊緊盯著陳振忠,聲音略有顫抖:
    “陳處長,犬子無知,被人蠱惑,進入了台灣特務機構,對黨和國家犯下了罪行,還請政府寬恕啊!”
    陳振忠溫言寬慰道:“老先生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還坐了一宿的火車,你先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我再安排您和兒子見麵。至於田佩瑜能否得到寬大處理,那還是要取決於他自己。早些把問題說清楚,早些爭取立功表現,您和兒子會有真正重逢那一天的。您相信吧?”
    田逸伯連連說:“我相信,我相信!”說罷,轉過臉又道:“小瑜,陳處長的話你都聽到了?你千萬別再有什麽幻想,千萬別有什麽顧慮,共產黨說到做到,連那些國民黨戰犯、軍統大特務都特赦釋放了,你一個小蘿卜頭有什麽必要為那個腐朽政權效忠賣命呢?……”
    方梅過來攙住田逸伯往門外走:“好了,好了,田老先生,我送您先去休息,留點時間,讓您兒子好好想想。走吧。”
    田佩瑜轉著身用不舍的目光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
    陳振忠和記錄員重新坐回審訊台,默默看著因心情受到極大衝擊而顯得疲憊不堪的田佩瑜。
    田佩瑜深深低著頭,不敢直視陳振忠的目光,身形委頓,癱軟在椅子上。
    一直以為被共產黨擊斃的父親,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麵前,讓他近二十年以來堅信的事實成了謊言。原來在他心目中可親可敬的上峰和人生導師的形象驟然崩毀,長久以來支撐他在情報戰線與共產黨鬥爭的精神支柱也轟然坍塌。在廣東看守所的這個早上,他的工作、他的鬥誌、他的堅持、他的信仰瞬間變得毫無價值。
    父親的話很動情,雖然不可能完全改變長期反共教育語境下形成的固有思維模式,但聯想到被釋放到香港的武裝特務眼下的境遇,他更加不寒而栗。六五年被釋放的那十一個武裝特務,是他在香港曾經接待過的,台灣方麵不願再接納這些曾經為之賣命而現在已失去價值的人,不僅不給補償,還任由他們滯留在香港,無人理會,有些人隻能靠打黑工、撿破爛為生。
    他現在已經徹底暴露了,即便是有朝一日能釋放回台灣又能如何呢?他的前途肯定已經完全毀了,任何人都會避之不及,最大的可能是在檔案上被秘密打上叛徒的烙印,下半輩子在“警備司令部”的嚴密監視下苟且偷生。
    田佩瑜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在不長的時間內,就把方方麵麵的事情都想清楚了。謊言被戳穿和精神支柱的崩塌讓他沒有了任何負疚感和心理壓力,至於那個西江一號,與他沒有絲毫關係,相反,正是他才讓自己落到如此境地,他沒有義務替這個家夥扛罪。坐幾年監獄,早點出來與父親重逢是他唯一的坦途。
    他決定和盤托出,盡可能地少坐幾年牢。
    他下定了決心,坐直身子,使勁搓了搓臉,平靜了一下心情,低聲說:“你們問吧。”
    陳振忠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按下了錄音機的按鈕。
    “你的真實姓名。”
    “田佩瑜。”
    “你的真實身份。”
    “國防部情報局香港站情報業務官,中校軍銜。”
    “你的任務”
    “與潛伏在你們內部的代號西江一號的人接頭。”
    “詳細交代你的派遣經過”
    “今年三月……七號,我們站長劉楚源找我,交給我一項任務,要我以香港新世紀貿易公司經理的身份,借參加廣交會之機,來廣州與那個西江一號接頭,還說這是台灣總部葉翔局長親自交辦的任務。我覺得這個任務很危險,開始不想去。劉站長說,現在大陸在搞運動,很亂,公安機關都癱瘓了,執行任務會很安全。我還是不願意,劉站長就說這是葉翔局長點名要我去的,必須執行命令;還保證說,等這個任務完成了,就可調回情報局總部。我隻好服從。四月三號我和鄭旭從羅湖口岸進關,坐廣交會的班車到了廣州,入住在廣州人民大廈,我住在1812,鄭旭住在1804……”
    “等一下,那個鄭旭是什麽人?執行什麽任務?”
    “鄭旭是我們站行動組的,中尉軍銜。站長說,他的任務是保障我的安全。但我心裏清楚,他更重要的任務是,一旦我出現意外並威脅到西江一號的安全,便會立即除掉我。”
    “嗯,繼續說你與西江一號的接頭過程。”
    “四月五號下午一點,我讓鄭旭到陶然居酒家去與西江一號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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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西江一號怎麽知道要去陶然居酒家接頭?你們怎麽聯係的?”
    “哦,站裏提前給西江一號寄過信,是一封新華書店的普通信函,但在信封內側有密寫內容。”
    “你們以往跟西江一號都是通過這種形式聯係聯絡嗎?”
    “再往前我不知道,西江一號原先是局裏高層直接掌握的,好像是六三年吧,才轉給我們站,由我負責,我們站裏也隻有站長和我知道有這麽個人。後來約定過聯絡暗號和情報傳遞點,為保障他的安全,雙方互不見麵,在永漢路粵北小吃店對麵的騎樓柱子下劃十字,十字的多少代表情況的緊急程度。情報傳遞點在越秀公園湖邊的一座假山,那裏有個孔洞。這個點用過兩次,他傳遞了一次情報,我們給他送了一台微型相機,後來,不知為何就都廢棄不用了。我這次來的目的之一,也是跟他約定新的聯係方式。”
    “好,接著說回你們接頭的過程。”
    “四月五號在陶然居,鄭旭等了許久,也沒見到西江一號,隻是發現作為暗號的雜誌中被人塞進了一張報紙,報紙第二版的空白處上麵寫著:明天下午兩點半,廣交會二號廳28層牙球燈,一個人來。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六號下午我如約到了廣交會二號廳,那個28層牙球燈放在一個玻璃櫃裏。我在那裏看,突然來了個來參觀的外國首腦,還跟著一大幫人,警衛把我們擋到一邊,有個人不知何時就趁亂到了我身後,問我是不是找人,我一看那個人正是西江一號。”
    “你認識西江一號?”
    “不認識,但劉站長把他的照片給我看過,雖然是他年輕時的照片,但他的臉型、眼睛、眉形、眼間距什麽的沒變。”
    “接著說。”
    “他說出了暗語:南海潮方怒,西江士不還。我答:天雞一號叫,劍戟明遙空。哦,劉站長跟我說,這個暗號還是葉局長當年從全唐詩裏摘出來的,裏麵嵌有西江一號四個字。然後,他問我住哪兒,我說,人民大廈1812。他說了句等電話,就走了。”
    “你們接頭鄭旭去了沒有?”
    “去了,但沒與西江一號見麵,我們接頭時很隱蔽,他在遠處負責觀察策應,應該不知道誰是西江一號。”
    “嗯,說你們見麵的過程。”
    “四月七號上午大概十點左右,我在房間接到西江一號打來的電話,他說下午一點過來。我告訴了鄭旭,讓他注意警戒,在1804房間等我命令。到下午一點多一點,他就來了。他一進門就說,隻能談十分鍾。聊完我看了看時間,我們聊了十一分鍾,一出門就碰上您了。”
    “你們談了什麽內容?詳細點。”
    “我向他傳達了劉站長轉述的葉翔的指示:迅速建立新的固定聯絡方式和備用的緊急聯絡方式,並了解以前失聯的原因;西江一號今後的任務是盡可能探查高層動向;如果條件允許,今後可以為他配備專用電台。他認為配備電台還要配備專門的話務員,現在大陸方麵的電訊偵測和密碼破譯都很厲害,反而容易暴露;話務員也存在反水的可能性。我問了他以前聯絡方式和傳遞點廢棄的原因,他回答原來永漢路那個位置現在貼滿了大字報,根本沒辦法發暗號,越秀公園那個假山後來也推平了,幸虧他緊急預警的求助信息發得早,還埋怨我們對廣州的變化一無所知。隨後他寫了一個字條,寫著:番禺新民公墓第5排第16座林之鋒,說這是他父親的墓地,以後以此地址作為交換點,還說他以上墳的名義去,不容易引人懷疑。”
    “你再重複一遍他說的情報交換點地址。”
    “番禺新民公墓第5排第16座林之鋒。”
    “你們還談了些什麽?”
    “我拿出一萬港幣現鈔,是用信封裝的,告訴他這隻是一小部分酬勞,他的獎金和報酬都給他存在香港匯豐銀行的一個賬號裏了,憑密碼隨時可以取用,密碼是他在檔案裏的生日。他對錢表現得很淡然,說他現在過的很好,拿著港幣沒法花還反而容易暴露,拒絕了那一萬港幣。”
    陳振忠做了個手勢,記錄員馬上走過去遞上紙筆。
    “把開戶行、戶名、賬號還有密碼都寫下來。”
    田佩瑜寫完,陳振忠又問:“你們給他布置了什麽任務?”
    “出發前,劉站長一再說,西江一號現在職位很高,已經滲透到廣東公安的高層,是葉翔最器重的潛伏人員,可以發揮極為關鍵的作用。他讓我問了西江一號幾個局座最關心的問題:西江一號現在是廣州紅色革命造反聯合指揮部的二號頭頭,請問這個組織擁有多少人?是否擁有武器?能否實現局座敵後建黨的設想?還有,能否指揮和節製省公安廳的警力?西江一號對這幾個問題有些不屑一顧,覺得我們問的很愚蠢,還說台灣的那些大陸研究專家純粹狗屁不通,說葉翔的敵後建黨純屬癡心妄想,讓我們搞清楚大陸的基本情況再跟他交流。不過,他也很自傲地說,造反派有糾察隊,還擁有大量武器,他還能隨意指揮和支配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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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佩瑜想了想又說:“我還問他是否認識羅清泉……哦,就是那個從你們這裏逃出去的田之雄?”
    陳振忠心裏“咯噔”一下,卻仍然麵無表情。
    “他回答,見過但不熟。那件事之後,你們公安廳很多人受了處分,還說,他們造反派衝擊公安廳檔案室時,他曾看到過有登載那件事的港台報紙,但並沒有田之雄的檔案材料。他還問我是不是對田之雄有懷疑,我答曾經有,但沒有證據。談完這個話題,他就站起身要離開,要我們最好當天就馬上走,趕在羅湖口岸閉關之前回香港。結果一出門就遇到您了。”
    “剛才你說你見過西江一號的照片?在哪兒見到的?”
    “在香港站劉站長的辦公室,他給我看過一張小報,好像叫《星火燎原戰報》,上麵有他發言的照片,穿著軍裝,戴著袖標,但不是很清晰。還看過一張他年輕時候在軍統訓練班時的登記照片,其他背景檔案隻有總部才有,屬於極度機密,我沒有見到過。”
    “很好,你下去後把這部分過程好好回憶一下,盡可能用筆寫下來,下次交給我。”
    “是。”
    “田佩瑜,很高興你表現出合作的態度,但你交代的內容我們會去核實,如果核實無誤可以視作你的立功表現。今天先到這裏,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生活有什麽要求可以跟管理人員提出來,合理的我們都會滿足。休息好了,你再好好回憶一下,別有遺漏,有重要的情況可以書麵寫下來,也可以隨時告訴我。”
    陳振忠說罷,向記錄員做了個手勢。記錄員把審訊筆錄遞給田佩瑜。
    “你看看記錄是否屬實,有出入的你在旁邊做備注,沒問題的話就在每一頁上按上手印,並在最後一頁寫上:以上記錄看過,與本人供述一致。簽上名字、日期。”
    田佩瑜仔細看了一遍,點點頭,用右手大拇指粘上紅印泥,在每頁上都按上手印。
    “警衛,把田佩瑜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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