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年4月21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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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1968年4月21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第一百九十六章
1968年4月21日
廣東省第一看守所審訊室
今天上午要提審林華堂,陳振忠和方梅都明白,這是一場硬仗,以林華堂現在的身份地位,他不僅不會輕易認罪,還會心存幻想瘋狂攪局。沒有過硬的證據打掉他的囂張氣焰,審訊極易陷入僵局,這也是陳振忠沒有拿林華堂當突破口的原因。
陳振忠和方梅都早早到了審訊室,看到陳振忠笑眯眯的樣子,方梅有些忐忑的心情頓時踏實下來。搭檔這麽多年,她太了解陳振忠了,沒有殺手鐧,他不會如此胸有成竹。剩下的,隻是需要兩個人溝通製定一個審訊策略就行了。
陳振忠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本材料遞給方梅:“你先看看這個。”
方梅一看封麵,驚訝地叫出聲來:“呀!這個東西從哪兒來的?”
一本紙質很差、封麵斑駁但裝訂整齊的材料,第一頁上用毛筆寫著:“廣州第一監獄看守人員訊問筆錄”,落款是“第四野戰軍第十五兵團敵軍工作部”、“一九四九年”。
“幾個月前幾個廣州高校的造反組織和廣州公安局的造反組織衝擊省軍區檔案室,說是要清查原廣州地下黨的叛徒,弄得滿地狼藉,軍區警衛營的戰士前去維持秩序,把弄亂的檔案材料堆了一間屋子。前兩天,老廳長來了,我跟他請示說,廳裏的和省檔案館的曆史檔案我們查過了,聽說部隊還存著一些曆史檔案,想去查一下,希望能找些線索。他同意找部隊的同誌說一下,昨天讓我們派兩個人去了省軍區檔案室查,並順便幫他們整理一下弄亂的檔案材料。結果……大有收獲!竟意外發現了一些與原廣州第一監獄有關的曆史文件,主要是當初四野大軍解放廣州接管監獄時的曆史檔案,其中有對當時的監獄看守甄別訊問記錄,就是這一本。”
“這個發現太及時了!”方梅急切地翻看起來,希望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這些資料應該是當初十五兵團移交的,後來就保存在省軍區檔案室了,我們廳裏並不清楚。我們清查小組的同誌隻查找了省廳、市局和省檔案館保管的敵偽檔案,所以……”陳振忠兩手一攤。
“這裏麵有你最想知道的線索。”陳振忠停頓了一下,稍稍賣了個關子:“對黃非的訊問記錄!”
那一段用小紙條做了記號,方梅忙找到細看,雖然紙質粗糙,藍色墨水的顏色也變淺了,但上麵工整的鋼筆字仍十分清晰:
“對廣州第一監獄一監區看守黃非的訊問筆錄”
時間:1949年10月24日
地點:廣州第一監獄預審室
訊問對象:國民黨廣州第一監獄一監區看守黃非
審訊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5兵團敵工部副科長王順禮
記錄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5兵團敵工部幹事譚斌
……
問:黃非,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五兵團敵工部的,今天找你,是要進行甄別訊問,同時了解監獄關押、迫害共產黨人和愛國民主人士的情況,你要如實坦白,認真交代,爭取立功表現,減輕自己的罪責。我們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有故意隱瞞、撒謊、抵賴,將受到人民政府的嚴懲。你聽清楚了嗎?
答:聽清楚了。
……
問:黃非,你交代一下你充當看守,迫害共產黨人的情況。
答:是!我是1948年初調到廣州第一監獄擔任看守的。我是上海青浦人,之前在上海提籃橋監獄當過看守。我主要負責一監區的看守任務,一監區共有大小監房18間,關押的都是政治犯,大部分是共產黨在廣東地區的地下組織成員,還有一些民盟成員和被俘的共產黨遊擊隊員。比較重要的犯人和死刑待決的犯人都是單獨關押,其餘的關在大監房,有的十幾個一間,有的七、八人一間。
……
問:黃非,你有沒有參加過迫害政治犯的行動?有沒有親手殘害過我黨同誌?你別想隱瞞,必須老實交代。
答:政治犯的行刑不歸我們管,一般是警備司令部軍法處行刑隊負責,有時保密局二處行動隊也會執行,我自己絕對沒有親手槍斃過人。但我參與過對犯人的捆綁、吊打,給政治犯的飯裏故意摻沙子;有時刑訊室人手不夠,也會叫我們幫忙,給政治犯上過刑。
……
問:臨近解放,國民黨反動派在逃離廣州之前,曾大批處決政治犯,你有沒有參加過?
答:解放軍打下湖南後,進軍很快,我們都知道廣州很快不保。有錢有勢的早就逃往香港,有關係有門路的也都留好後路撤往海南島和台灣,剩下我們這些沒權沒勢沒錢的。我本計劃回老家青浦,但剩下的看守不多了,監獄裏又盯得緊,加上解放軍進軍神速,就沒跑了。但,臨淪陷……哦,臨解放時,我絕對沒參與屠殺,處決政治犯都是保密局行動隊和警備司令部二處幹的。不過,以前有一次處決我親眼目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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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說詳細些。
答:是!
那是在四八年九月份的一天,保密局二處的人帶著憲兵,開著一輛美式吉普車和兩輛道奇大卡車到監獄來提人,要帶走一監區的十二名同案的政治犯,說是要帶到保密局廣州站審訊,而後轉移拘押。監獄長覺得犯人比較多,而且轉移拘押要辦理移交手續,就讓我和一個姓張的看守同車前往。車隊出了廣州城,一直開到清遠縣的山溝裏,前邊的吉普車停下來,保密局二處的人讓憲兵布置好警戒,便讓那十二個犯人下了卡車。突然間,保密局的人一聲令下,密集的槍聲就響了起來,把那十二人打倒在地。我一下就急了,本來說好的提審和轉移拘押怎麽成了處決了,這讓我回去怎麽跟監獄長交代啊。我和姓張的看守就走到吉普車後與他們交涉,領頭的人傲慢地說不用我們管,他們自會給監獄當局一個解釋。這時,聽到吉普車裏有人嚎啕大哭……
問:這個哭的人是誰?他為什麽哭?他都說了些什麽?
答:我不知道他是誰,他一直坐在吉普車裏。他好像在喊:兄弟們,對不起呀。但他的聲音很像以前關在我們一監區獨立牢房的一個人。
問:什麽人?
答:像是那個遊擊隊的頭頭,具體叫什麽我記不清了。很早他就被保密局提走了,我開始還以為早就被保密局槍斃了,可後來他又不知怎的被保密局送回監獄了。
問:你剛才說那十二個政治犯是同案,他們是什麽人?
答:他們是共產黨東江縱隊北江支隊的遊擊隊員,是在戰鬥中被俘的,都關押在我管的一監區。
問:後來呢?
答:後來憲兵們挖了一個大坑,把屍體都埋了,我們就回城了。回來後,監獄長果然沒問起那十二名政治犯的事情。
……
問:你現在還記得處決現場嗎?
答:我後來再也沒去過那邊,現在什麽樣不知道了。不過,我有印象,應該能找到。
……
方梅神色凝重地輕輕說道:“再清楚不過了。”
陳振忠點點頭。
方梅又疑惑地問了一句:“既然當初抓獲了黃非,怎麽又讓這個家夥逃回青浦老家了呢?他可是被上海公安局抓獲,而且由上海法院判的呀?”
陳振忠答:“我問過勞改局的老同誌,監獄是四野部隊先接管的,後來移交給新成立的廣州市公安局。應該是其間經過訊問,這個家夥身上沒有血債,就沒有嚴加拘押看管,他就趁亂逃離了廣州。”
“哦。”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才命令帶林華堂來。
林華堂是一路叫罵著被帶進審訊室的,兩個孔武有力的警衛戰士一邊一個架著他的胳膊,腳鐐在地上拖得“嘩嘩”直響。
一般而言,隻有死刑犯或極度危險的犯人才會加上腳鐐,但由於林華堂進到看守所後過於囂張,陳振忠才命令給他加上戒具,以示懲戒,挫挫他的銳氣。
林華堂坐在審訊椅上,仰著下巴,用挑釁的眼神注視著審訊台後的陳振忠和方梅。兩個人靜靜抽著煙,像看馬戲團裏的猴子一樣看林華堂,讓林華堂感到極度的羞辱,他不再叫罵,隻回敬以狠毒的目光。
“喊呐?怎麽不喊了。”陳振忠將煙頭在煙缸裏摁滅,慢悠悠說道。
“陳振忠,你們這是蓄意栽贓陷害,迫害革命造反派!你們就是反革命還鄉團,搞反攻倒算!搞打擊報複!”
方梅納悶地看了看陳振忠說道:“這個家夥不是與特務接頭時當場抓獲的嗎?怎麽還那麽嘴硬啊?”
林華堂以為方梅不了解內情,換了口吻道:“方梅,咱們也是十幾年的老同事了,你不要相信陳振忠信口雌黃,他純粹是利用我去人民大廈看望參加廣交會的港商之際,設下陷阱,羅織罪名,陰謀陷害打擊革命幹部,我廣州紅色革命造反聯合指揮部和星火燎原造反兵團的革命群眾絕不答應。陳振忠,你不要得意,我振臂一呼,‘紅聯指’十萬之眾就會立刻包圍了省革委會,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交代!”
陳振忠從證物袋裏拿出一台微型照相機放在桌麵,“林華堂,這是從你宿舍裏搜出來的,你怎麽解釋?”
“這根本不是我的!”
“那你怎麽解釋這台相機上有你的指紋?”
“那是你們偽造證據栽贓誣陷。”
方梅站起身,走到林華堂身旁,在他麵前走來走去,眼睛一直盯著林華堂看。
林華堂看著方梅居高臨下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看什麽?”
“啪”方梅一拍林華堂身前的橫木,“我想好好看看你這副叛徒的嘴臉!這麽些年,我抓過特務,審過漢奸,揪過叛徒,但我還從沒見過像你一樣囂張而又無恥的叛徒加特務。”
“當十二名你曾經的遊擊隊戰友就在你麵前倒在軍統特務的卡賓槍下時,你就那麽無動於衷?”
“當你簽署加入軍統的宣誓書時,你就那麽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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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向你的主子求援企圖殺害那個叫黃非的看守時,你就那麽心安理得?”
“當你向敵人出賣黨和國家的機密情報時,你居然就沒有一絲愧疚?”
“你自以為葉翔幫你偽造了檔案,消除了隱患,除掉了證人,還長時間讓你處於靜默之中,你就可以長期隱藏繼續作惡,逃脫人民的製裁,癡心妄想!”
“你以為憑你一幫造反派的烏合之眾就能動搖無產階級專政的基石,就能撼動共產黨的執政基礎,你白日做夢!”
方梅連珠炮般的一番痛斥讓林華堂目瞪口呆,他根本無法想到自以為極其隱秘的事情會被政保處掌握得如此清楚。
陳振忠趁熱打鐵,按下了桌上的卷軸錄音機,田佩瑜的話音響起:“在香港站劉站長的辦公室,他給我看過一張小報,好像叫《星火燎原戰報》,上麵有他發言的照片,穿著軍裝,戴著袖標……”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陳振忠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林華堂。
林華堂眼睛一縮,心裏頓覺大勢已去,他原來估計政保處根本不可能掌握他叛變的證據,也拿不到他加入軍統的任何依據,更不知道他與台灣情報局的情報往來交換事實,所以打算拚死不供,等待外麵造反派將他搭救出去,這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方梅的一番質問讓他眼前一黑,希望徹底破滅。別的不說,僅憑田佩瑜的口供,就足以致他死地。如果是派係鬥爭,紅聯指也許會為他一戰,可台灣特務的罪名足以讓任何造反派組織唯恐避之不及。
但他不會屈服,心裏清楚,一旦認罪,光憑當年十二條遊擊隊戰士的血債,他就死有餘辜。他隻能拚死抵抗,把全部賭注押在陳振忠、方梅拿不出確鑿證據上。
“你們這是血口噴人!這是肆意迫害!你們拿不出任何證據,我們黨的政策是重證據,不重口供,何況那個錄音也是偽造的!”
“夠了!”
方梅坐回審訊台,打開卷宗,拿出那本訊問筆錄憤怒地摔在桌上。
“你盡可以百般抵賴,盡可以裝瘋賣傻,盡可以拒不承認,但憑田佩瑜的親口供述和這個黃非的供詞就足可以定你的罪!”
方梅喝了口水,接著說:“我知道,你心存僥幸的依據和底氣,來自於你的那個什麽群眾組織,真是癡心妄想!你信不信,我把你揪到群眾大會上,向大家當眾宣布你叛變革命和充當保密局特務的證據後,憤怒革命群眾會衝上來打死你。”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陳振忠點著一根煙,悠悠地說:“田佩瑜受命來與你見麵,除了跟你交待的兩項任務,其實還有第三項,那就是,了解你的思想傾向,防止你擺脫他們的控製。由此可見,葉翔已經對你有了疑心。隻要我讓田佩瑜往香港站打個電話,說你現在地位高了,膨脹了,不聽招呼了,讓情報局把你當初加入軍統的宣誓書拿過來警告一下你就行。你覺得這個證據怎麽樣?”
林華堂後背已經濕透了,在陳振忠和方梅的連番轟炸下,他已經沒了剛進門時的囂張,連直視陳振忠的勇氣都沒了。他兩眼發直,腦子裏一團亂麻,二十年來日夜擔心的一天終於到來了。
“要是想保住你這條命,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答,如實交代,別存任何幻想。”
“怎麽樣,咱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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