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年10月27日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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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1971年10月27日
香港
田之雄連夜閉門造車,他找了份民間社團的章程,照貓畫虎,又回憶著以前處理過內地類似案子的一些特點,按照程民康的原則性要求,重新編寫了“同心會”的宗旨、目標、義務、組織形態、紀律懲戒之類的內容,再添油加醋了些描述,一份“同心會”章程便大致成型了。
老實說,這種活兒田之雄還真願意幹。一個用於欺騙對方高層的虛擬組織,總比讓“陸工會”實實在在地去發展地下組織,對大陸的危害性要小得多,或者無限趨向於零。
正當他寫到最後一部分時,電話鈴聲猛然響起。他看了眼時間,快半夜十二點了,順手抄起話筒。
“喂,邊位?喂,哪一位?)”
“雄哥,是我呀。”
“哦,大牙啊。這麽晚出什麽事了嗎?”
“嗯……雄哥,你還沒睡吧,嗯……有個事……”大牙變得有些期期艾艾起來。
“有什麽事你說嘛。”
“紅姐跟我說,她今天看見陳小姐啦。”
“什麽陳小姐?哪個陳小姐?”田之雄腦子還沒從正寫著的東西裏轉出來。
“哎,陳黛芳啊,就是阿秀!”
“啊……”田之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在哪兒看到的?還有誰?你確定是她嗎?什麽時候看到的?你怎麽不早說?”田之雄語氣急促發出一連串疑問。
大牙有些委屈:“雄哥,冤枉啊!紅姐剛跟我說完,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快說說,紅姐怎麽說的。”
話筒那邊傳來紅姐的聲音,想必是紅姐嫌大牙囉嗦,一把奪過了電話,“靚仔,不怪大牙,是我酒喝多了嘴上沒把住剛剛告訴他的。晚飯的時候,沙氏電影公司在我們這裏訂了兩桌酒席,給李導演過生日,喏,就是那個大導演李遠翔啊。我去貴賓廳敬酒,正看見他們兩桌人起哄,要陳小姐唱首歌。我一看,那個陳小姐不正是你雄哥的前女友嗎?她可是變多了,哦,是變得更漂亮啦。嘖嘖,那真叫光彩照人儀態萬方,穿著晚禮服,化著淡妝,身材真好,哦,發型也換了……”
田之雄聽著紅姐盯著女人的關注點說個沒完,忙打斷接連問道:“紅姐,阿秀她認出你了嗎?跟你說什麽了?有沒有說她什麽時候回來的?還走不走?……”
紅姐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咯咯咯,靚仔,看你急的?她就在香港,跑不了。咯咯咯……好了,我接著說。她見了我,稍稍愣了一下,應該是認出我了,但沒主動跟我打招呼。我給她敬酒,她隻輕輕說了聲,謝謝。後來,她架不住大家起哄,唱了首粵語歌,真是好聽。在座的有個唱片公司的老板,就是那個現在很紅的,叫千代子的唱片公司,激動得直叫好,還說要跟她簽約,出專輯唱片呢。哦,還有還有,最最重要的......她好像還是一個人喔,沒有男伴陪著哩。”
“謝謝,紅姐,有心了。”
“謝我做什麽,我就是跟你透個風而已,怎麽做你自己把握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那麽好的女人錯過了就錯過了,別怪紅姐沒提醒你哦,靚仔!”在香港,能跟他說話毫無顧忌的,紅姐算一個。
“嗯嗯......”
田之雄放下電話,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開心的是,阿秀又回到了香港;難過的是,她並沒有告知他。不過,他心存一分自我開解的理由:也許是因為,幾年來,他換了兩次住處,電話也換了,她聯係不上了。
他沒心思再寫那份勞什子章程,便匆匆結了尾,點上小雪茄,慢慢抽著發怔。
轉過年,他來香港就整十年了,已經徹底在敵人內部站住了腳,在這塊土壤上紮下了根,他也已經是快四十的中年人了,雙鬢已偶爾可見幾根白發,性格也變得更成穩,但他內心的熾熱一如十年前那個朝氣蓬勃的政保偵察員。阿秀好幾年沒了音訊,這讓他對她的牽掛日趨強烈,對她的感情更加深厚,可他堅信當年拒絕這段感情是正確的。十年來,他雖然已經融入了這個社會,甚至比像程民康、楊誌鵬這樣的大特務更敬業,更勤勉,但周邊環境的險惡沒有一絲一毫降低,他沒有理由把阿秀帶進這一險惡中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蒙蒙亮了起來。他無心睡眠,衝了個涼,換好衣服出了門。在路旁的“推車仔”攤上胡亂吃了碗粉,便叫了輛黃包車,直奔“香港仔華人公墓”而去,他想把阿秀回香港的好消息告訴陳伯。
天還早,墓園裏依然一片靜謐。陳伯的墓碑前端端正正擺著兩捧白色的菊花束,左邊的一束,已經衰萎,那是中秋節時他獻給陳伯的;右邊的一束,卻是新鮮怒放,最多是昨天剛剛來過的,這說明阿秀剛剛回港,一下飛機就來看她父親了。田之雄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新鮮的花瓣,心裏感到一絲欣慰。他多想阿秀此刻也同他一起坐在陳伯的墓前,那樣的話,他可以親口告訴阿秀:那個罪惡的凶手遭到報應了,她的父親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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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您放心吧,您的女兒阿秀學成歸來了!”
晚上,他在“軒尼詩”1888貴賓廳開了兩桌酒席,慶祝“大陸工作會駐港澳特派員辦公處”正式成立暨程民康榮任特派員,“辦公處”的骨幹成員,也就是原先“中二組”和“中六組”駐港澳的中層以上成員及各機關、各掩護機構的頭頭大多到場。
一眾人等,如港島組組長羅清泉、副組長施然、九龍組組長韓寶樹、“文化中心”秘書長龍驤台、“中央通訊社”香港分社社長梁建華、“香港廣州書院”院長張沛芝、“香港集成圖書公司“總編輯朱昌邑、《大陸研究》特派記者陳楠等等,紛紛口吐蓮花敬酒致賀,程民康喝得滿麵紅光,精神煥發。
黃大牙現在家大業大,儼然是社團大佬級人物,平時不怎麽來,“軒尼詩”夜總會平日裏都是紅姐一手打理。今天程民康和雄哥開席,他自然要特意過來打聲招呼敬杯酒。
覷了個空,田之雄把大牙和紅姐叫到另一包房,又詳細問了問阿秀的情況。
大牙知道他對阿秀用情很深,也見過阿秀對雄哥深情款款的樣子,但卻不明白為何兩人就是沒走到一起去,便試探著出主意道:
“雄哥,陳小姐戲演得好,歌也唱得好,要不我出高價請她來軒尼詩唱歌,這樣你們就常有機會見麵了;或者,幹脆,我出錢成立一家唱片公司,不幹別的,專門捧陳小姐,肯定大紅特紅。哎,對了,雄哥,現在香港股市很旺啊,簡直是錢淹腳麵隨便撿,我投得晚了,但也賺了不少哩,要不要一齊玩下,本金我出!”
紅姐白了他一眼:“說著說著就跑題,盡出餿主意,雄哥和陳小姐是愛錢的人嗎?”
大牙尷尬地“嗬嗬”了兩聲。
田之雄緩緩搖搖頭:“沒事,我就是想了解她現在怎麽樣了,其他的……再說吧。”
紅姐看著田之雄的神態,心裏也難受,便試探著問:“要不我安排你們見個麵?”
田之雄低頭不語。昨天已經過去了,明天怎樣還未可知,見了麵又能怎樣呢?再說,這些年阿秀杳無音訊,變成什麽樣了?有沒有男友?有沒有結婚?……他一無所知。他滿腦子裏阿秀還是那個純真無邪的青春形象,這一眨眼,將近十年過去了,他已經變成了四十歲的中年人,阿秀應該也成熟了許多了。逝水流年,時過境遷,阿秀已不再是當年懵懵懂懂的清純女孩,而他仍然是那個肩負重大責任的潛行者。當初的心動感覺更多的已經化作內疚,他內疚的是沒能替陳伯一直照看好阿秀。
紅姐看著他悶頭悶腦的樣子,心裏發急,瞪著眼嚷道:“哎呀,你個大男人,平時看著精明果斷的,怎麽到自己的事情就那麽婆婆媽媽猶猶豫豫的,還不如我這個女流之輩!”
大牙扒拉了一下紅姐的肩膀,忙打圓場:“雄哥,你別聽這婆娘瞎摻和……”
田之雄抬起頭道:“紅姐,大牙,我知道你們的心意,謝謝你們……順其自然吧!”
說罷,站起身,兀自出了門,留下大牙和紅姐麵麵相覷。
回到“1888”房間,酒宴已接近尾聲。
“羅組長,你跑到哪兒去了?擅自離席,罰酒一杯!”
待田之雄笑嗬嗬自斟自飲一杯後,程民康意氣風發地發表了最後的演說,勉勵大家精誠團結,百尺竿頭,再建功勳。
一場酒宴盡歡之後,程民康留下田之雄、韓寶樹、龍驤台和張沛芝,拿出那份田之雄連夜起草的“同心會”章程,一改方才酒後的豪邁做派,一臉嚴肅鄭重說道:
“諸位,中央為了進一步推進對大陸工作,實現事權統一,改變過去各單位各行其是的局麵,將中二組和中六組合並成立了大陸工作會,又特意設立了駐港澳辦公處,由鄙人忝任特派員。我來香港赴任之前,徐主任特意召見,勉勵駐港澳諸兄值此機構重組優勢資源集中之際,在港澳要有大動作、新舉措,建立新功勳。根據中央的精神和徐主任的指示,我們聯絡在陸的同誌並團結內地的有誌青年,成立了‘同心會’這一具有廣泛群眾基礎和嚴密組織形式的地下組織。為配合鬥爭,我們還成立了‘同心會港澳策應中心’,由羅清泉同誌擔任主任。清泉同誌為策應中心成立費了很多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重新修訂了‘同心會’的組織章程,明確了‘同心會’的宗旨、目標、組織結構和聯通方式,並將‘同心會’與我們內部的組織鬥爭有機結合起來,有力地聲援和支持了‘同心會’的鬥爭,形成了廣泛的影響。目前,在對岸的許多城市、鄉村、廠礦都有了‘同心會’的聯絡點,發展態勢非常好,形成了工作新局麵。這是清泉同誌重新修訂的《同心會章程》,大家互相傳閱一下,看看有什麽需要進一步修改完善的地方。”
說罷,他把印了幾份的《章程》分發給大家,又轉過臉對身旁的田之雄道:“羅組長啊,這份《章程》我仔細看了,非常好,完全符合中央的精神和我們的預期計劃,隻是結尾部分不太理想,可以再詳盡些和再有針對性一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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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之雄回想起昨天得知阿秀回香港時自己的心境,暗自啞然失笑,便恭敬答道:“好的,組座。等大家提完意見我一並修改。”
各人仔細看了一遍,哪裏提得出什麽意見,都紛紛附和說好。
程民康又得意地透露道:“根據這份章程,我們還將製定一份完善的實施計劃,提交會報會議討論批準後施行。在廣播電台開設專門欄目,在香港設立‘同心會’接待機構和專門信箱,利用心戰、聯戰的各種形式,全麵配合這一組織的鬥爭。”
幾個月之後,廣播電台真的設立了“同心會信箱”欄目,每天在固定時間通過短波頻率對內地廣播;空飄宣傳也把“同心會”的介紹和章程加入其中。相關的內容被列入會報會議作為重要項目討論,部署實施,並一再作為對陸的重要工作成績被宣揚。隻不過,“大陸工作會”的高層官員們打死都想不到,所有這些居然隻是建立在一個子虛烏有基礎上的“沙塔”,而且這幢沙塔還是一位秘密共產黨員一手搭建的。
直到幾十年以後,大量的曆史檔案被公開曝光,其內就包含了“陸工會”木柵檔案室的檔案,有關這一計劃被反複討論津津樂道,計劃、決議、檢討、成效內容赫然在列。
這是當年在小屋裏信馬由韁胡亂編撰的田之雄,以及在“軒尼詩”夜總會大肆吹噓的程民康絕沒有意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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