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年2月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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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八章
    1972年2月
    香港
    隨著中國與美國、日本、英國、西德等西方大國的關係改善,國際形勢日趨緩和,香港幾乎成了中國大陸唯一的對外貿易窗口,借助這一巨大的轉口貿易優勢和零關稅的自由經濟體係,香港迎來了發展最快的時期。大陸移民為香港注入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電子、紡織、貿易、船運、旅遊、餐飲各業都呈現爆發性增長,房地產業方興未艾,各行各業經濟指標增長迅速。證券市場更是呈現瘋狂的爆炒現象,小小一個香港竟然擁有遠東、金銀、九龍、亞洲四所證券交易所,儼然成為亞洲金融中心。
    經濟一騰飛,百業興旺,人們收入大幅增加。兜裏有錢了,自然向往提升生活品質,追求精神生活,香港的文化產業也隨之發展起來。
    港台經濟發展幾乎同步,文化又同文同種,因此,文化相互影響,聯係緊密。彼時,香港還沒有自己的電影獎項,香港電影界的著名人士也多是49年以後從大陸赴港的電影人,作品主要在港台澳及東南亞華人圈放映,多以獲得電影金馬獎為榮。
    由此,六組的勢力深深介入香港電影圈,許多電影界人士與六組有聯係,甚至是六組的外圍成員,言語間時不時暗示自己六組的身份,並以此為時髦和炫耀。是以,六組在香港文化圈,特別是電影圈幾乎成了半公開的組織。一些重要的文化活動均以得到六組支持或程民康的親自參加為傲,六組儼然成了電影界的幕後沙皇。
    香港電影界的左派勢力本來實力雄厚,尤以香港長城電影製片公司堪稱香港國語片的“中流砥柱”。長城電影公司拍攝的《絕代佳人》、《歡喜冤家》、《阿q正傳》、《新紅樓夢》、《孽海花》等一係列故事片,均曾風靡港九及東南亞,口碑極佳,有的影片還入選過中國文化部評選的優秀影片。隨著劉瓊、陶金等一批優秀演員回歸大陸,尤其是香港“六七暴動”後,左派勢力備受打擊,長城電影公司慢慢式微,但“長城三公主”一直被媒體和影迷津津樂道,開創了後世“追星模式”和“粉絲經濟”的濫觴。
    “長城三公主”指的是長公主夏夢、二公主石慧和三公主陳思思。三人均是長城電影公司的“台柱子”,形象出眾,藝壓群芳,是香港紅極一時的女明星,極受觀眾追捧。
    長城公司敏銳地嗅到其中的商機,凡其中一人主演電影首映,必請其餘二人一同站台,讓公眾齊睹三公主的芳容,由此增強號召力。由是,“長城三公主”頻頻見於報端,火爆港台,影響力席卷東南亞。
    自此以後,港台電影公司意識到明星組合的號召力,紛紛效仿。一時間,港台娛樂圈出現了抱團結拜的熱潮。七位玉女型女明星組成“七公主”;八位當家花旦結成“八牡丹”;十位知名導演湊趣成為“十大導”;還有更稀奇古怪的跨界組合,比如,“新加坡影業”的“十二金釵”、“邵氏影業”的“十三羅漢”等等,比後世的“四大花旦”、“四小花旦”熱鬧多了。其中不乏湊趣、充數、拉人頭的,但確實引起了觀眾的興趣,促進了電影事業的發展以及明星知名度的提高,形成了最早的“追星”現象。
    阿秀在美國讀的是全球影視圈內口碑甚佳的南加州大學表演係,畢業後又在好萊塢演了幾個小角色,後來在紐約皇後區唐人街的小劇場裏演了些舞台劇,收入有限,隻為滿足她一直鍾愛的話劇表演興趣,靠著在先前香港賺得的片酬生活得也不錯。雖然曾經在香港紅極一時,但在美國,幾乎無人知道她曾經是電影明星,日子過得平淡而安逸。
    去年的一天,在朋友的聚餐上,她遇見了當初引領她入影壇的伯樂導演李遠翔。李遠翔興致勃勃說起香港電影方興未艾的前景,極力遊說她回香港,她心動了。可當她終於下決心重返香港影壇時,李遠翔卻已加盟新崛起的聯國影業,遠赴海外拍片去了。
    原先的東家沙氏影業公司力邀她再次加盟,還指定了旗下風頭正勁的言情片導演吳楓掛帥,為她量身打造了一部愛情文藝片《初戀情人》,企圖再次刮起一輪陳黛芳旋風。影片從開機到趕在聖誕節之前上映,僅僅花了一個半月時間,創下了拍攝記錄,也由此可見沙老板企圖再創輝煌的急迫心情。
    可惜,《初戀情人》上映後反響平平,連報紙娛樂版都懶得過多著墨,票房慘淡,沙氏影業連本都沒收回來。倒不是阿秀演技不行,而是此時的香港影壇已經變了模樣。以李小龍的《唐山大兄》以及鄭佩佩主演的《金燕子》、《玉羅刹》等新派武俠片成了華語影壇上最流行的電影,快如霹靂、硬橋硬馬的中國功夫契合了時下人們的生活節奏和欣賞品味,贏得了廣泛的追捧;而立意淺薄、劇情生編硬造的言情片自然慢慢失去了市場。
    當年的玉女加上名導演、名編劇,卻一炮沒打響,沙老板很是鬱悶,自忖陳黛芳走了幾年是不是失去票房號召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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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香港的電視已由黑白轉為彩色播出,長篇電視劇成為港人茶餘飯後的話題,也對電影業產生了衝擊,但電視機可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買得起的,對於底層打工階層來說,流連於食肆、茶餐廳、冰室收聽電台的廣播劇和流行音樂,才是主要的娛樂方式。反過來,這也促進了廉價味正的茶餐廳、冰室在“民以食為天”的香港大行其道,繁榮昌盛。
    前幾天過春節,沙老板在家裏看著無限電視台應景重播的喜劇節目《雙星報喜》。這檔節目是無限電視的王牌娛樂節目,由機智搞笑的許冠文主持,收視率極高。去年的這期節目,許冠文帶著他留著飄飄長發的弟弟許冠傑來了。許冠傑自彈自唱了一首粵語歌,貼近香港生活實際的歌詞內容和親切上口的粵語曲調,一下引起大量觀眾共鳴。一戰成名,風靡香港,許冠傑也由此起步,成了粵語流行歌曲的開山鼻祖。
    當看著電視裏許冠傑抱著吉他用醇厚的嗓音,深情款款地唱起他的粵語成名曲《鐵塔淩祥雲》時,沙老板靈機一動,忽然想起在李遠翔的宴會上,陳黛芳一展歌喉,贏得滿堂彩的事情,那個千代子唱片公司還說過要為她出專輯呢。沙老板眼前一亮,以陳黛芳影星的身份,靚麗的外形和略帶磁性的嗓音,如果轉型唱粵語流行歌曲,肯定大受歡迎啊。
    不僅電影,在香港聽歌也分三六九等。老一輩人自然喜歡聽粵劇粵曲,追捧馬師曾、紅線女,視為經典高雅;年青一代深受英國殖民文化影響,以西方流行歌曲為風向標,模仿搖滾文化,以會唱幾句英文歌為榮;最不濟的,是本地自產的粵語歌,是街頭巷尾市井之流的心頭好。
    現在許冠傑以自編自創原汁原味的粵語流行歌曲別開生麵,特別貼近香港市井生活,幾乎以一己之力便開始扭轉了局麵,讓粵語歌風靡香港,受到各階層人士的歡迎。如果再把陳黛芳打造成玉女歌後,這一王一後那還不獨步歌壇交相輝映啊!
    說幹就幹,春節假期一過,沙老板馬上網羅著名音樂人為她量身打造歌曲,安排陳黛芳進錄音棚試唱,並讓陳黛芳頻上電視娛樂節目增加曝光度。隨後,很快便推出了陳黛芳第一支粵語流行歌《獅子山下的情歌》,略帶哀傷的旋律、琅琅上口的歌詞加上阿秀靚麗的形象和磁性的嗓音,使這首歌迅速躥紅,響遍香港的大街小巷,為陳黛芳的個人演唱事業奠定了基礎。
    沙老板趁熱打鐵,推出了陳黛芳的第一張粵語專輯唱片,裏麵的十首歌隻有兩首是來自日文當紅歌曲翻唱,其餘八首均是香港本地詞曲作者原創。果然,這張以成名曲《獅子山下的情歌》為名的個人專輯唱片一時大賣,陳黛芳再度翻紅。一時間,街頭巷尾均回蕩著許冠傑和陳黛芳的熱門粵語歌的旋律,粵語流行歌曲成為香港土生土長且日益發展壯大的文化現象,許冠傑、陳黛芳,分別被香港娛樂媒體封為粵語歌神和歌後,並肩閃耀在香港歌壇,連國際老牌的唱片巨頭ei公司都聞風而動,企圖遊說陳黛芳簽約。當然,沙老板一口拒絕。他看準了香港歌壇的發展前景以及陳黛芳身上巨大的商業價值。
    當他從千代子公司姚老板那裏聽說,許冠傑正在積極籌備在香港舉辦大型個人演唱會,而且這將是華語歌壇第一次推出大型個人演唱會時,立馬緊隨其後也提出申請,在香港大會堂舉辦“粵語歌後陳黛芳大型演唱會”。同時,他想到了借助程民康的勢力,把陳黛芳的影響力擴展到港台和東南亞各國。畢竟香港隻有四百萬人,島內可有兩千多萬人呢。隻要打開市場,東南亞市場也就豁然而開,還愁不會財源滾滾而來?!
    他把陳黛芳叫來囑咐解釋了一番,隻說是給她引見在港台文化圈裏舉足輕重的幕後大佬,又在太白海鮮舫訂了一桌海鮮酒席,才親自給程民康打電話相邀赴宴。
    沙老板在香港影壇是數一數二的大佬,又是無限電視的股東,影響力不言自明,跟程民康又是老熟人,程民康自然滿口應承。
    聚會範圍很小,沙老板早早就攜陳黛芳在太白海鮮舫的頂層貴賓房裏恭候,程民康則帶了港島組的正副組長羅清泉、施然兩人赴約。
    田之雄萬萬沒想到與阿秀在這種場景下重逢。
    快十年了,兩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田之雄西裝筆挺,梳著一絲不亂的分頭,上嘴唇還蓄起了整齊的胡須,性格沉穩了許多,一副成功的中年紳士模樣。
    阿秀變化更大,那個單純青澀的少女形象已無影無蹤。她比以前稍微豐腴了一些,更顯出成熟女人的魅力,烏黑濃密的頭發燙成時下明星最時髦的“堆雲裝”,用發膠精致地固定得高高的,長裙曳地,氣質嫻雅,不苟言笑。可,當她看到田之雄的一刹那,雖然她盡量在眾人的麵前不動聲色,但眼神中的激動、慌亂、驚訝以及手指微微的顫抖,都將她的內心世界表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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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當年田之雄借助14k老大葛誌雄出麵擺平了水房對李遠翔劇組以及對陳黛芳的騷擾後,沙老板與田之雄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知道田之雄與阿秀的昔日情緣,不由得多看了陳黛芳幾眼,敏感地意識到了陳黛芳的情緒波動。而程民康卻毫無察覺,笑嘻嘻地跟沙老板打著招呼,與陳黛芳握手,說著恭維話。
    田之雄並不知道今天是沙老板做東,程民康隻是順口提起有個朋友的飯局,讓他跟施然一起參加,便懵懵懂懂來了。在思想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驟然遇見阿秀,心裏同樣翻起萬千波瀾。多少日他牽腸掛肚的人此刻正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麵前。盡管他曾狠下心拒絕過阿秀的表白,從內心裏不願她再與自己有親密的聯係,但魂牽夢繞的情絮、不可遏製的內疚,以及陳伯對自己的期許,讓他早就在心中把阿秀當作家人一般珍視。
    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刻意躲避著對方的目光,言不由衷地寒暄。
    幾人分主賓落座,沙老板親熱地叫著陳黛芳的昵稱介紹到:“阿秀啊,這位就是程民康先生,程先生可是國府派駐香港主管文化工作的最高負責人,真正的通天人士,你的演唱會名義上要報港府文化署,那隻是例行手續,可大的文化活動如果沒有程先生點頭,那是萬萬不能照常舉辦的啊。”
    程民康打著哈哈:“哈哈哈,沙老板言重了,言重了。程某不過是履行職責罷了。陳小姐是大明星,人美歌甜,從影壇邁向歌壇,勢必成為香港的一代天後。沙老板說的事情是好事啊,我們必定鼎力支持,樂見其成,別說在香港舉辦演唱會,就是去台北辦演唱會也毫無問題啊。具體的事情你找他們兩位。”說著,指了指羅清泉和施然。
    施然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儀表堂堂,最喜歡跟女明星打交道,之前在六組時就發展過幾個電影界有影響的人士做線人,頗有些心高氣傲。他還沒等田之雄說話,便接著程民康的話說道:“是啊,我們對香港的文化事業發展負有特殊責任,歸根到底一句話,就是嚴防紅色思潮染指香港的文化圈。以前我們的二組、六組都負有同樣的責任,現在機構合並了,統由大陸工作會指導督查。”他指指田之雄,又道:“我們羅組長就是港島組的老大,港島的事情他說了算。”
    一瞬間,田之雄從阿秀的眼神裏看到了震驚、痛惜、憤怒、失望和難以置信的複雜情緒,他讀懂了這個曾經無限向往革命的阿秀此時此刻的內心獨白:那個曾與她快樂嬉戲在長島海邊、那個曾經陪她度過父親遇害後的艱難時日、那個自己曾經芳心暗許乃至於至今仍不可自拔的朝氣蓬勃的青年,現在居然成了駐港的特務頭子?!也是這一瞬間,埋藏在阿秀心中一直迷惑不解的許多疑問仿佛也找到了答案:為什麽阿雄哥對他的工作從來閉口不談?為什麽一個公司的小職員能夠有這麽大能量讓黑社會頭子出麵擺平麻煩?為什麽從沙老板到李導演這些業內的大佬都對他畢恭畢敬?甚至,連父親的遇害她仿佛也似乎找到了根本緣由!……這反差巨大的打擊讓阿秀有些失魂落魄,刹那間,田之雄衣冠楚楚頭發油光水滑的樣子讓她感到麵目可憎。
    田之雄明白,再多的言語也無法向阿秀解釋清楚了,何況也不允許對她有任何隻言片語的解釋。那一刻,他知道,那個美麗純真、機靈調皮、偶爾冒些傻氣的好姑娘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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