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建州州衙。
    燈火通明的書房內，氣氛凝重。
    定王李泰手執一封來自京畿道的加急密信，剛掃了一眼，就脫口而出：
    “一千多萬兩？”
    這怎麽可能？！
    他那個四弟，李然，竟然用那種近乎兒戲的“稅彩”手段，在短短十數日內，便收繳了京畿道積欠多年的稅款，而且是如此驚人的數額！
    此時，
    站在一旁的馬周與張玄素，也是麵麵相覷，一開始以為是誤報，但一想是梅毅送來的，自然不會有假。
    梅毅的信中，將“稅彩”的規則、商戶農戶的狂熱反應、乃至於那一個個稅彩站前人頭攢動的火爆場麵，都說得清清楚楚，又怎麽會有假？
    但這件事，也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張玄素沉吟一會兒，說：
    “駿王此策，看似荒誕不經，實則……實則精準地拿捏了人性啊。”
    “以蠅頭小利誘之，令其心生貪念與僥幸。再以雷霆手段威懾之，斷其抗拒之念想。”
    “如此一來，那些商戶農戶，焉有不從之理啊？”
    是啊……
    馬周的臉色更是難看。
    他素以法家嚴苛著稱，自詡智謀過人，可麵對李然這種天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一時間竟有種被人當頭狠狠敲了一悶棍的感覺。
    他們在這裏費盡心機，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錯一步。
    結果呢？
    收效甚微！
    而李然那邊，不過是搞了個類似賭博的遊戲，便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個天大的難題。
    兩相對比之下，他們這幾日殫精竭慮的謀劃，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
    兩相對比，顯得他們就跟一群廢物沒什麽兩樣！
    張玄素踱了幾步，忽然有點意興闌珊，淡淡說：“老夫今日方知，何謂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哼！
    李泰雖然也十分不爽，但他性格爭強好勝，想到這件事頗為驚世駭俗，便斥道：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
    “他這是在戲民！將國家稅賦大事，當成一場賭局！”
    “如此行徑，若是朝廷上下皆效仿之，人心豈不糜爛？綱紀何存？”
    “為了區區一千多萬兩銀子，便行此等蠱惑人心之舉，長此以往，必將動搖國本！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戲民？
    馬周一下唄提醒了，立刻說：
    “殿下所言極是！”
    “駿王此法，名為收稅，實為戲民、辱民，長此以往，更有弱民、困民之虞！”
    “此乃不折不扣的惡法！殿下當立刻修書一封，密奏聖上，詳陳其害，請聖上明鑒，勒令駿王即刻停止此等荒唐行徑！”
    對！
    是個好罪名！
    李泰毫不猶豫，當即走到書案前，親自提筆，將“稅彩”的說成戲民之舉，又說李然用威逼利誘，非朝廷馭民之道，長此以往，綱吉敗壞，民心喪盡，得不償失，種種危害說得清清楚楚。
    寫罷，他將密信封好，交予心腹，沉聲道：
    “八百裏加急，即刻送往京城，務必親手交到皇宮力士魏淵手中！”
    “是！”
    待心腹領命而去，書房內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些。但另一個更嚴峻的問題，卻又擺在了麵前——
    江南道的欠稅，收不收了？
    怎麽收？
    張玄素看想了想，說：
    “殿下，梅毅大人在信中提及，京畿道積欠的稅款總額，大約在一千五百萬兩左右。”
    “如今，駿王殿下已然收上了一千二百餘萬兩，幾乎可以說是大功告成。”
    “我們江南道這邊……似乎也要加緊啊、否則豈不是又要落敗了？”
    嗯嗯！
    是啊！
    李然那邊已經快要完成了！他們若再沒有顯著進展，豈不是要在這場比試中一敗塗地？
    自來奪嫡之爭，誰的優勢都沒有到碾壓的程度，但這種公開筆試，如果有人連勝幾場，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
    李泰越想越焦急，忍不住說：
    “那就……強壓？”
    如今看來，溫和的手段已經沒用了。
    馬周卻立刻搖頭，語氣果決：
    “殿下，萬萬不可！”
    “梅毅大人的信中也說了，即便駿王殿下用那般利誘之法，京畿道內依舊有為數不少的商戶試圖暗中串聯抗稅。”
    “由此可見，這些積年老賴，何其頑固？！”
    “若是我們在此地貿然采取強壓手段，恐怕立刻便會激起民變！到時候，局麵將更加難以收拾！”
    張玄素也深以為然地點頭：
    “馬大人所言甚是。”
    “強壓絕非上策。”
    “為今之計……臣倒是有一策，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泰看向他：
    “先生但說無妨。”
    張玄素沉吟片刻，緩緩道：
    “既然強攻不成，不如……我們也學那駿王一般，來個依葫蘆畫瓢？”
    “隻是，我們不搞那什麽‘稅彩’，而是……譬如減半征收，如何？”
    “再限定一個時間，過了這個時段，就再次恢複到全額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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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減半征收？
    限定時段？
    這倒是個法子！
    馬周也迅速反應過來，撫掌道：
    “妙啊！張大人此計甚妙！”
    “如今江南道這些農工商戶，抗拒之心如此強烈，全額征繳已是難如登天。”
    “若是能減半征收，對他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惠，阻力必然大減！”
    “如此一來，總好過現在這樣一文錢都收不上來！”
    “我們亦可效仿駿王，一邊以減半之利誘之，一邊陳明朝廷法度，威逼之！”
    “雙管齊下，或許能打開局麵！”
    嗯嗯，
    李泰想了想：限定時段，就會形成壓力，過時不候，總會有些人不願意抗稅到底的&
    “好！就這麽辦！”
    “立刻傳令下去，張貼告示！”
    “凡江南道農戶、商戶，自即日起，一月之內主動繳納應繳稅款者，皆可享受稅額減半之優待！”
    “若逾期一月仍不繳納者，不僅要全額補繳，更要從嚴查辦，絕不姑息！”
    於是，
    告示張貼之後，加上兵丁巡邏催繳，那些大戶也聽聞了京畿道的事，想到這次是定王要找回麵子了，要是再阻攔，那就是跟李泰做對了。
    聚在一起商量幾天，江南道八州的大戶們，終於鬆動了。有一個，就會有兩個……
    十餘天後，李泰也收到了七八多萬兩。
    三人再次合計，感覺已經不可能再多了，說到底，這些江南道的大戶們也是給了麵子了。
    李泰無奈，隻好下令收回巡邏兵丁。
    江南道的欠稅查繳，就此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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