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太白隱居桃花岩,燕山邊軍不惜身

字數:4438   加入書籤

A+A-


    開元二十一年初,唐玄宗親注老子《道德經》。令天下士大夫與庶民人人家中藏一冊,每年貢舉時加試《老子》策。
    李白在去年的年末回到了安陸,妻兒那不舍的目光與一時報國無門,索性構石室於安陸白兆山桃花岩。
    開山田,日以耕種、讀書為生活,以此韜光養晦,以期抓住未來突現之機。
    春雪初融的清晨,白兆山籠罩在薄紗般的霧氣裏。
    李白握著斧頭的手微微發顫,刀刃劈開新折的桃枝時,驚起棲在枝頭的山雀。
    此時的他已經習慣將一身修為盡數收斂於身,狀態與長安城中無異。
    許紫嫣帶著食盒與子女前來看望,見到李白在砍樹,柔聲笑到:“夫君,這株桃樹怕是要恨你了。”
    “待來年花開,它自會明白。”李白將劈好的木料碼在青石板上,昨日剛搭好的茅草頂棚還滴著露水。
    許紫嫣將陶罐架在石灶上,火折子擦了三回才燃起鬆針。
    炊煙嫋嫋升起時,她忽然想起什麽,從包袱裏取出那卷《道德經》。暗黃絹帛上朱砂批注猶新,是上月從江陵書肆得來的抄本。
    許紫嫣深知自己的這位夫君並不是甘於平凡之人,也深知夫君心中所愁何物,半作玩笑道:
    “陛下既已令天下誦讀,你倒好,反把這書壓箱底。”
    李白望著山崖間盤旋的鷂鷹,掌心被斧柄磨出的血泡隱隱作痛。
    去歲深秋在洛陽酒肆,那個醉醺醺的羽林郎說起聖人服食金丹時的癲狂模樣,紫宸殿的蟠龍柱映著丹爐火光,恍如幽冥鬼域。
    他忽然將斧頭重重砍進樹樁,搖了搖頭道:“注經不如注酒!”
    天子不思黎民社稷,卻一心修道長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說這天底下誰與長生最無緣,那坐在龍椅之上的人屬第一,就算稱帝之前有強大修為,也會因為種種原因最終兩者隻能取其一。
    若是要說太白是被天下氣運所垂青的話,那李隆基就是被紅塵之氣所環伺,就連天上神明與地上仙人麵對他時,身上的超凡力量都無法發揮分毫。
    可以說,曆代天子就是一個個行走的最強紅塵大陣。
    暮色漸濃時,李白終於搭好晾曬草藥的竹架。北坡新墾的梯田裏,去年深埋的葛根冒出嫩芽,像極了紫嫣描眉的螺子黛。他揉著酸痛的後腰苦笑,昔年“十步殺一人”的手,如今竟被鋤柄磨出老繭。
    夜半山風穿林而過,吹得窗欞上懸著的藥草簌簌作響。許紫嫣在睡夢中往他懷裏縮了縮,發間還沾著白日裏碾藥時的甘鬆香。李白輕輕抽出壓麻的手臂,披衣來到溪畔。
    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如銀汞,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終南山與元丹丘論道。
    紫袍道人指著雲海說“此身若鴻毛”,轉眼卻為了他求仕途而跪在虢國夫人轎前。
    得此一友,人生幸甚。
    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踝,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驚散了快要成型的詩句。
    “又在為難自己的詩囊?”許紫嫣提著燈籠尋來,鬆明火光照見溪邊散落的紙團。
    她將披風搭在李白肩頭,柔聲說道:“昨日聽樵夫說,北崖有株百年野茶樹,明晨...”
    話音未落,山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樵夫拄著棗木杖氣喘籲籲:“李郎君!江陵來的客商說,今科舉子都要默寫《老子》新注!”
    他渾濁的眼睛在火光中發亮,“您這樣的學問,當真要埋在這荒山野嶺?”
    李白一眼就知這老樵夫就是那個所謂的老茶樹,隻是他癡迷學問,從未傷人,所以一直以平常心待之。
    李白彎腰拾起浸濕的詩箋,墨跡在月光下暈染如展翅的鶴。
    他突然朗聲大笑,驚飛了蘆葦叢中的夜鷺:“老丈可見過桃花汛?待到春雷震碎冰河,這白兆山的溪水,自會載著落花往江陵去。”
    不甘心,這兩年的碌碌無為如何能夠讓他釋懷?
    握著許紫嫣逐漸變得冰冷的手,他已知時不我待,如今他缺的是一篇足以一錘定音 ,讓他可以直麵天聽的文章。
    若是通過舉薦的方式無法進入李隆基的視野,那麽不如跳過中間的步驟,直接向李隆基自薦。
    春風還未吹到燕山,幽州城頭的鴟吻已凝滿冰霜。薛楚玉握著軍報的手指節發白,青銅獸首燈台上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在輿圖屏風,恰似一柄橫亙在營州與範陽之間的斷刀。
    “張相所言非虛,異族亡我之心不死,去歲的那場大勝還不夠震懾。契丹狼騎已過灤河。”他轉身將密報擲入火盆,飛濺的火星照亮帳下青年將領棱角分明的臉。
    “郭將軍,你兄長在臨洮斬吐蕃酋首時,用的可是你郭家祖傳的破陣戟?”
    郭英傑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凸起,帳外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
    三日前他巡邊至石門鎮,親眼見著契丹人將擄掠的婦孺拴在馬後拖行,雪地上蜿蜒的血痕裏混著碎玉般的乳牙。
    “末將願為前鋒。”他單膝跪地時,鐵甲撞擊聲驚落了梁上冰棱,“隻求節度使許我帶吳、鄔、羅三位將軍同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薛楚玉的目光掠過輿圖上朱筆勾勒的渝關要道,想起半月前長安來的敕令。
    聖人新注的《道德經》與催促剿匪的詔書同至,宣旨宦官帽簷上的金絲在雪光中格外刺目。
    他忽然抓起案頭青瓷筆洗砸向帳門,驚得親兵腰間橫刀鏗然出鞘。
    “六百裏加急!奏請聖人將新注道經換成三千張角弓!”
    鄔知義掀開帳簾時,帶進一股混著馬糞味的朔風。
    他解下結滿冰碴的玄色大氅,露出內襯暗繡的孔雀紋——這是去年上元節虢國夫人賞賜的蜀錦,此刻在牛油燭下泛著幽藍的光。
    “契丹人把戰書刻在鹿骨上。”他將骨片擲向火塘,爆起的火星中隱約可見猙獰的狼首圖騰,“可突幹這次借了突厥射雕手的勢。”
    郭英傑擦拭陌刀的手微微一頓。刀身映出他眉間深紋,恍如當年在安西都護府初見突厥狼騎時,大漠殘陽在刀鋒上留下的血痂。帳外忽然傳來奚人古怪的牧歌,他猛地起身:“羅守忠的降奚部到何處紮營了?”
    子夜時分,吳克勤巡營至馬廄,見幾個奚人正往草料中摻黍米。
    領頭的漢子脖頸刺青隨吞咽動作起伏,分明是突厥王庭親衛才配有的海東青紋樣。他握緊刀柄後退半步,卻撞上身後沉默如山的黑影。
    “吳將軍也來賞月?”羅守忠的聲音比月光更冷,腰間蹀躞帶上綴著的七枚金鈴竟紋絲未動……
    都山北麓的積雪突然塌陷時,郭英傑的戰馬人立而起。
    他看見陰雲中探出的突厥旌旗,狼髀骨製成的箭矢已穿透前排盾牌。吳克勤的嘶吼混著漢話與突厥語,陌刀斬斷馬腿的悶響如同劈開凍梨。
    “列鋒矢陣!”郭英傑揮戟挑飛迎麵而來的敵騎,溫熱血珠濺在眉間化作冰粒。他忽然瞥見左翼降奚部的鹿皮鼓翻轉——那是叛變的信號。
    鄔知義的白馬最先倒地。這個最愛在鎧甲內穿錦袍的將軍,此刻被三支長矛釘在凍土上,手中仍緊握著半截刻有孔雀紋的刀柄。
    當突厥人用長竿挑起郭英傑的頭顱時,殘存的六千唐軍突然齊聲高歌。
    少年兵大牛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汙,他想起出征前夜,郭將軍教他認《李衛公問對》裏“風後八陣”的情形。
    大牛與身邊袍澤一同握緊長刀,在高歌中發出最後一聲怒號:“殺!”
    朔風卷起破碎的唐字旗,恰似那年洛陽紙鳶。
    喜歡人間風華請大家收藏:()人間風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