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龍門之路氏族斷,太白向朝崔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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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年十月,李隆基出巡,詔令巡幸所至,地方官員可將本地區賢才直接向朝廷推薦
霜露染白洛陽城門時,禦史中丞裴寬的馬車正碾過薦賢簿的殘頁。那些被露水泡漲的“孝悌力田”字樣,在車輪下發出細碎的嗚咽。城樓懸掛的青銅薦賢鏈隨風作響,十二枚刻著五姓七望族徽的銅環,此刻正絞緊寒門士子的咽喉。
城南漏屋的燭火在子夜炸開燈花,柳少卿用凍裂的手指按住薦書。這位安州來的贅婿,正在謄抄第八份刪改過的家世:“父儀,洛州參軍”的墨跡未幹,真實身份卻是酒肆胡姬的私生子。
“柳郎收好這串貨殖珠。”牙人遞來染血的瑪瑙鏈,“明日驗看公驗時,萬莫露出粟特口音。”窗紙突然被火把映紅,坊正帶著禮部吏員破門而入,柳少卿情急間吞下薦書,喉頭被宣紙割出三道血痕。
城北金明池的琉璃宮燈下,河南尹張守珪正用金箔墨書寫薦賢名錄。筆鋒在“清河崔氏”處懸停,幕僚適時呈上禮單:西域夜光璧一對,嶺南明珠十斛,以及淮南道鹽引三百張。
“聽聞崔公族侄精於注疏?”張守珪的狼毫終於落下。池中錦鯉忽然翻起肚白,侍從急報東南角浮起三具屍體——皆是昨夜在薦賢牆題詩的落第舉子。
宴席照常進行。教坊新排的《鹿鳴》雅樂中,舞姬廣袖翻飛如招魂幡。某位縣令醉後打翻硯台,金箔墨潑髒的薦賢名錄上,“德行”二字正巧蓋住屍首打撈處的水痕。
卯時三刻,城南薦賢牆前已聚滿青衫士子。李白擠在人群中,看小吏將新糊的絹帛覆蓋舊榜。漿糊未幹處透出暗紅字跡,那是前日撞碑而死的隴西寒士用額血寫就的《鶴賦》。
“快看!”人群突然騷動。新榜右下角滲出新鮮血漬,竟是個商賈之子冒籍刻下的《阿房宮賦》。維護秩序的衛兵拔出橫刀,刀背映出遠處官轎上“黜陟使”的旗號——那正是奉旨督查舉薦的裴寬。
裴禦史的皂靴踩過血漬時,突然俯身刮下些許朱砂:“傳令洛陽縣,今日所有薦賢文書改換赤色封套。”他的手指在《阿房宮賦》殘句上摩挲,“這般才情,埋進土裏也能長出通天塔。”
是夜,裴寬獨坐驛館整理密報。燭火將案頭《違製舉薦錄》的影子投在牆上,恍若百鬼夜行圖。突然有磷火穿窗而入,繞著淮南鹽鐵使的罪證打轉——那正是白日溺斃的舉子衣袖殘留的冷光。
“好個"野無遺賢"!”裴寬揮袖打翻燭台,火焰順著浸透桐油的密報竄起。在跳動的火光裏,他看見自己當年在幽州戰場刻下的詩句:“願得斬馬劍,先斷佞臣頭。”
更漏聲裏,驛館後巷傳來骨笛嗚咽。幾個黑影正將成車的《莊子》注本投入洛水,書頁間夾帶的薦賢帖,落款處赫然蓋著玉真公主的鶴紋私印。
五更鼓響時,柳少卿在城南亂葬崗燒毀假公驗。瑪瑙鏈墜入火堆的刹那,他忽然用炭枝在殘碑上疾書:“寧為青蠅汙白璧,不作金馬墜泥途。”晨霧中傳來裴寬衛隊的馬蹄聲,驚起老槐樹上棲息的灰鶴。
那鶴振翅掠過薦賢牆,爪間落下的露珠正巧打在"激三千以崛起"的殘句上。
秋陽灼烤著洛陽南市,李白攥著詩卷的手指在薦賢榜前微微發抖。他的《明堂賦》被漿糊覆蓋,新貼的《孝經注疏》下還露著半句“激三千以崛起”。巡幸使團的金絲步輦經過時,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鎏金轎廂上扭曲成侏儒。
“商籍不得應舉乃祖宗之法。”巡幸使的象牙笏板敲在"父客,西域行商"的字樣上,金絲麒麟紋袖口掃落硯台。墨汁在李白蜀錦袍角綻開黑蓮,恰似終南山巔化不開的霧瘴。
暮色漫過汝陽道時,李白的青驄馬踏碎了水窪裏的殘陽。荒祠壁畫上的《招隱士》被雨水衝褪,雷霆劈開雲層的刹那,他看見崔宗之正在焚燒龜甲竹簡。清河崔氏的世係圖在火中蜷曲,焦煙裏浮出“寧為漆園吏,不作金馬客”的狂草。
“足下可知,困住鵬鳥的從來不是垂天之雲?”崔氏嫡孫抬頭,錯金玉帶鉤映著跳動的火苗。
他廣袖間滑落的密信蓋著博陵崔氏火漆,內容竟是淮南道私鹽的漕運時辰——落款處"不肖子宗之"的朱砂印,正被雨水洇成血淚。
夜泊溱水的漕船掛著崔氏旗幡,船頭卻係著道家的五彩續命縷。崔宗之割斷纜繩時,鹽包墜江激起丈高浪花:“我篡改漕程十日,族老便派了十二波說客。”追兵的燈籠映出青衫客們無奈的臉,為首老者捧著《孝經》高誦“身體發膚”。
李白劍鋒挑起船頭備好的醒酒湯:“好個以柔克剛!”湯碗碎在青石板上,崔宗之腕間金絲繩赫然浮現——這是及冠禮時族長親手所係,二十年來隨官階晉升更換材質,如今已換成禦賜的西域冰蠶絲。
“請看這鎖蛟繩,”他引雷光映照絲繩內裏的銘文,“刻著"克己複禮",卻勒死了七位崔氏麒麟兒。”
漕運圖在波光中舒展,標注“自由”的暗流處粘著撕碎的婚書:“範陽盧氏三小姐,還在等她的乘龍快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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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川酒肆的老板娘展開染墨的《齊物論》,崔宗之批注的“萬物與我並生”旁,粘著未寄出的《陳情表》。
“太學博士今晨抵博陵,他將密報折成紙鳶,要斷你注《莊子》的鬆煙墨供給。”
李白以劍為筆,在《大宗師》篇題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
崔宗之擊碎傳家玉佩,殘片嵌入《少年行》的“縱死猶聞俠骨香”,搖一搖頭,高聲喝道:“他們寧可我醉死溫柔鄉,也不許醒在江湖上。”
十二名崔氏家臣魚貫而入,捧著簇新的紫袍玉帶。為首者展開族長手諭:“郎君若歸,淮南鹽利可分三成予道觀。”
崔宗之忽然大笑,震落梁間積塵:“告訴阿爺,我要的價碼是整個漕運的鎖鏈!”
雲夢澤的晨霧裹著沉香氣息,崔宗之點燃祖傳的樓船。雕著崔氏圖騰的桅杆轟然倒塌,驚起白鷺如紛飛的族譜殘頁。"七歲誦《左傳》,十二注《禮記》,二十掌族學..."他揚灑船板上的世家衣冠,“卻無人問過我想注《秋水》還是《離騷》。”
李白割下被酒漬染黃的袍角投入火中:“灰燼裏的鵬鳥,振翅時當有雷鳴。”漕運賬冊在焰色裏翻卷,玉真公主的鶴形私印落在灰堆,與崔宗之新刻的竹紋私章交相輝映。
追兵的白幡在蘆葦蕩中隱現,青衫客們抬著沉香木棺逶迤而來。崔宗之解開發間金繩係於船骸:“將此物還予阿爺,就說他的麒麟兒溺斃在雲夢澤了。”晨光穿透霧靄時,他背上未愈的繩痕正褪成淡淡的鶴羽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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