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玉環嫁得如意郎,邪佞得勢正難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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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七月的露水沾濕了楊玉環的紫綃帔子,她躲在沉香亭北的牡丹叢中,指尖撫過鬢邊金簪。
這是鹹宜公主大婚的吉時,她卻因弄丟了九鸞釵而急得鼻尖沁汗。
陽光穿透花瓣在她臉上投下碎金,遠處傳來內侍尖細的唱禮聲:"親王納妃,百鳥朝鳳——"
忽然有團玄色衣角拂過花枝,少年親王手持珍珠步搖蹲下身來:"可是弘農楊氏女?"
李琩望見少女耳垂上那顆胭脂痣隨呼吸輕顫,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
他想起昨夜太液池的夢,夢中月輪裏有個戴金步搖的女子踏歌而舞。
李琩對眼前的女子一見鍾情,拜別之後連忙回府,請求母妃找父皇賜親。
武惠妃撫過案頭那枝魏紫牡丹時,露水正順著花瓣滴落在《璿璣圖》的“心”字上。
她望著鏡中與太平公主七分相似的眉眼,忽將花枝擲向跪地的李琩:“你可知當年姑祖母如何讓高宗廢王立武?”
少年親王膝前的金蟒紋在晨光中忽明忽暗,他想起那日夢中太液池上驚鴻一瞥——楊氏女跳胡旋舞時,腰間禁步的玉珠聲竟壓過了羯鼓。
“兒臣隻要玉環。”
惠妃的護甲劃過青銅博山爐,爐中合歡香陡然騰起青煙。
她憶起當初含元殿上,李隆基看到楊氏跳《霓裳散序》時恍惚的神情——那支舞原是趙麗妃的絕技。
“明日千秋節,讓那丫頭扮作道姑獻舞。”
她將牡丹殘瓣碾碎在掌心,殷紅花汁滲進指甲縫,“你父皇最見不得絳色道袍襯雪膚。”
當夜太液池泛起血色月光,楊玉環的銀簪挑破指尖,在呈給聖人的《賀壽圖》上染出紅梅。
李隆基望著畫中踏雲而去的玉女,忽然記起二十年前在潞州別苑,趙麗妃也是這般以血作畫,求他帶她離開教坊。
“準了。”帝王手中朱筆懸在賜婚詔書上,墨跡在“楊”字上暈開牡丹狀墨痕。
洛陽七月流火的清晨,楊玉環被十二麵螺鈿銅鏡晃醒了夢境。她未曾想到,自己的出嫁之日竟然來的這麽快。
尚服局女官正捧著鎏金纏枝紋的九樹花釵冠候在簾外,冠頂的翠羽隨著穿堂風輕顫,像極了昨夜太液池畔驚飛的夜鷺。
“娘子且忍忍。”梳頭宮人拽緊她及腰的青絲,金簪劃過頭皮時帶起細微刺痛。
窗外忽然傳來羯鼓聲,驚得案頭那枝魏紫牡丹抖落幾片花瓣。
楊玉環伸手去接,卻見掌心緋色與指尖丹蔻融作一處,恍若新婦初夜落在白絹上的血痕。
楊玉環的婚車碾過天津橋時,洛陽南市三百商鋪同時擊缶相和。
朱雀門城樓上垂下十丈紅綃,繡著西域匠人用金線勾勒的百子千孫圖。
楊玉環隔著珍珠簾幕偷望,看見李琩的玄色婚服上,四爪金蟒在陽光下忽明忽暗。
“請親王卻扇。”禮官唱喏聲裏,李琩手中的玉柄團扇卻突然墜地。
楊玉環抬眼瞬間,正撞見他袖中滑出的《洛神賦圖》——畫中宓妃耳垂的胭脂痣,與她生在同樣位置。
李琩的眼中閃過一抹慌亂,急忙將自己臨摹的《洛神賦圖》收回袖中,耳垂通紅。
待到宴席完畢之後,李琩帶著渾身的酒氣進了婚房。
他將袖子中《洛神賦圖》鄭重地交到了楊玉環的手中,柔聲說道:
“當日見你,便覺得你與傳說中的洛神長得相似,今日才發覺,是見過了眼前人才能繪出畫中人。”
楊玉環本以為這是一場政治聯姻,卻未想眼前的年輕王爺是如此深情款款。
她突然抽出銀剪,青絲垂落如瀑:“妾聞民間夫妻需結發。”
燭火躍動中,兩人剪下各自一縷長發,將其綁在一起,放入一個香囊中。
對視間,兩人呼吸漸促,雙頰漸紅。
夜鼓三更,十二枝連枝燈將鮫綃帳映得透亮。楊玉環解開腰間七寶蹀躞帶,禁步上“長毋相忘”的篆文正貼在李琩掌心……
開元二十四年的長安城飄著細雪,紫宸殿的鎏金鴟吻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張九齡跪坐在青玉案前,手中的象牙笏板壓著奏章,墨跡未幹的字跡在燭火下微微發顫。
“嶺南道三百裏加急,安南都護府虛報戰功,將士冒領軍餉...”他的聲音清越如磬,卻在說到“冒領”二字時被李林甫的笑聲打斷。
“張相此言差矣。”李林甫捧著金絲暖爐踱步上前,貂裘領口綴著的東珠在燭光中流轉。
“聖天子在上,四海歸心,豈會有邊將欺瞞之事?”
他轉身朝禦座深深一揖,聲音鏗鏘有力。
“臣聞安南將士浴血奮戰,張相卻以筆墨殺人,寒了十萬將士的心呐。”
李隆基斜倚在龍紋憑幾上,指尖摩挲著和田玉鎮紙。
殿角的銅漏滴答作響,張九齡看見皇帝眼角的皺紋裏藏著倦意。
三日前嶺南道觀察使的密奏還壓在袖中,那些被砍去雙手的運糧民夫、凍死在營外的士卒骸骨,此刻都化作喉間翻滾的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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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他突然起身,象牙笏板撞在案角發出脆響,麵容悲戚,好似對這人間的悲苦都感同身受。
“去歲劍南道雪災,戶部撥付的賑災銀兩被層層盤剝,到百姓手中不足三成。若放任此等蠹蟲——”
“夠了!”
李隆基猛地拍案,玉鎮紙滾落階前碎成數段。
李林甫的嘴角微微抽動,像聞到血腥的豺狼。
張九齡望著滿地碎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見太子時的情景。
那時的李隆基握著他的手,語氣懇切說:“曲江清音,當為朕鑄就太平。”
殿外北風卷著雪花撲進殿門,張九齡的紫袍灌滿寒氣。
他緩緩跪倒,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臣……乞骸骨。”
尚書省衙門的回廊裏結著薄冰。周諒捧著鎏金笏囊匆匆走過時,聽見值房裏傳來劇烈的咳嗽。
窗紙上映著清瘦的側影,張九齡正在批閱刑部呈報的流放名錄,狼毫筆尖懸在“嶺南道”三字上方,墨汁在宣紙上暈開黑斑。
他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下麵有著皇上玉璽所蓋之印,張九齡便明白,自己終究是鬥不過那些賊佞之輩。
"恩師,該換藥了。"周子諒輕手輕腳地取下掛在屏風上的鶴氅。
笏囊裏裝著三枚竹笏,最舊的那枚刻著細密的裂痕,是開元十年禦賜的湘妃竹。
張九齡伸出枯瘦的手,指尖撫過笏板上凹凸的文字:“當年在集賢殿校書,先帝賜我這枚笏板時說……”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甲胄碰撞聲。羽林衛統領按劍而立,身後跟著手捧詔書的中使。
周子諒看見詔書上朱砂寫的“結黨”二字,手中的藥碗哐當落地。
“查尚書右丞張九齡私設笏囊,暗藏謀逆文書……”中使尖細的嗓音刺破寂靜。
周子諒渾身發抖,那笏囊分明是他見恩師體弱難持笏板,用三個月俸祿請西市匠人打造的。
張九齡卻笑了。他顫巍巍地起身,從笏囊中取出最舊的那枚竹笏:“天寶元年,陛下命臣在笏板記《無逸篇》。”
蒼老的手指劃過密密麻麻的篆字,聲音有些顫抖。
“去歲重陽宴,李相的新笏嵌著瑟瑟石,刻的是《鹿鳴》之章。”
羽林衛的劍鞘抵住他咽喉時,老丞相突然昂首高誦:“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聲如裂帛,驚得簷上積雪簌簌而落。
數月後,荊州官舍的瓦當積著厚厚的雪。
張九齡靠在竹榻上,聽著窗外更夫敲響子時的梆子。
案頭攤開的《千秋金鑒錄》才寫到“選賢篇”,硯台裏的墨早已凍成冰碴。
三個月前周子諒彈劾牛仙客的奏章,此刻正化作詔書上猩紅的“舉非其人”。
他知道這是李林甫最後的殺招——那個寒門出身的監察禦史,是他親自在吏部考功簿上圈出的名字。
“大人!”老仆跌跌撞撞衝進來,靴子在青磚上拖出淩亂的雪痕,“驛站傳來消息,周禦史在流放途中……被杖斃了。”
筆架上的紫毫筆滾落在地。張九齡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忽然想起洛陽牡丹最盛的時節。
那時他剛任中書侍郎,帶著新科進士們遊曲江池。周子諒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指著滿池殘荷說:“來年花開,學生要為天下百姓種出不敗的春色。”
更漏聲裏,他摸索著從枕下取出那枚裂痕斑斑的竹笏。
冰涼的笏板貼在胸口時,聽見遠處傳來孤雁的哀鳴。荊州城的雪越下越大,漸漸淹沒了朱雀大街上的車轍,也淹沒了二十年前那個在紫宸殿上意氣風發的嶺南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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