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玉真引見亦不成,知章醉眼勸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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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大街上飄著細雪,李白將貂裘往酒肆當鋪一拋,換了三壇劍南燒春。酒壇在青石板上磕出脆響,驚得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此前李隆基賞賜的黃金被他分發送與了平康坊的眾人,他忘不了張五爺一雙枯燥如樹皮的老手微微顫抖,接過了這一筆可以改變眾人命運的錢財,卻不知也許這隻是王侯將相的一餐飯錢。
    他望著自己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忽然放聲大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不用美酒使自己陶醉,就難以壓住腹中湧起的惡心。
    “好個狂生!”紫袍玉帶的衛尉張卿勒馬駐足,腰間金魚袋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他盯著李白背上鑲金錯銀的龍泉劍,卻下意識的忽略了李白腰間的秋蓮,忽然翻身下馬,“某平生最愛劍器,可否借觀?”
    李白醉眼微醺,劍光卻比雪色更冷。劍脊上"天兵照雪下玉關"的銘文在暮色中流動。
    張卿的手指微微發抖,他認得這把龍泉劍與龍泉山莊中的那一把祖劍幾乎相差無幾。
    “好劍當配好詩。”張卿解下自己的玉佩,“明日終南山玉真觀,可願為某寫首祝壽詩?”
    玉佩上的蟠螭紋在李白掌心發燙,他知道這是通往玉真公主的敲門磚。
    上次他隻身拜訪,身無長物,又無拜貼,連玉真公主的麵都未曾見到就被打發。
    三更天的玉真觀浸在月光裏,李白跪坐在青玉案前,狼毫筆尖凝著鬆煙墨。
    這裏不是玉真公主與王維見麵的小屋,而是她真正修行所在。
    道童往鎏金博山爐添了一匙降真香,煙氣繚繞中,他想起昨夜張卿說的秘聞——玉真公主近日夜夢西王母駕臨。
    李白鋪開澄心堂箋,筆走龍蛇一氣嗬成:“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
    當寫到“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時,窗外傳來玉磬清響。
    李白抬頭,看見屏風後轉出個戴芙蓉冠的女冠,素紗道袍上銀線繡的鶴紋在燭光中若隱若現。
    “好個"應相逢"。”玉真公主指尖撫過詩箋,丹蔻染紅的指甲點在“王母”二字上,“李太白,你可知少室山藏著什麽?”
    不等回答,她忽然輕笑,“是本宮十八歲那年埋下的酒甕。”
    自己當初眼中隻有王維一人,隻是可惜王維對妻子一心一意,也未答應與她雙修的請求,倒是還小覷了眼前這個謫仙人。
    五更鼓響時,李白跟著公主的步輦出了山門。朝陽將終南山的雪峰染成金色,輦車簾幕忽然掀起一角:“你的劍,很像太平姑姑舊物。”
    這句話輕得像雪落,卻讓李白後背瞬間沁出冷汗。
    他可不知道,太平公主曾經使的也是龍泉劍。
    三日後興慶宮夜宴,李隆基正在把玩西域進貢的夜光杯。
    玉真公主穿著金線密繡的鶴氅進來時,皇帝笑著指她:“皇妹今日倒像真成了仙子。”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上陽宮的牡丹宴?”公主接過宮人呈上的詩卷,“有個詩人第一句寫的還算不錯,可惜後麵寫砸了。”
    她展開李白的詩箋,“倒是這首《玉真仙人詞》,頗有司馬承禎的風骨。”
    他盯著署名“李太白”三個字,李隆基的笑容忽然凝固。
    “此子詩有仙氣。”皇帝將詩箋擲入香爐,看著火舌吞噬墨跡。
    “讓他去蓬萊找王母吧。”青煙升起時,他瞥見妹妹袖中露出半截劍穗,金絲編就的樣式,與太平公主舊物如出一轍。
    李白在宮門外等到月落星沉,等來的卻是張卿滿臉愧色。
    衛尉將玉佩塞回他手中:“聖人說...說謫仙人該回天上。”
    長安城的晨鍾恰在此刻敲響,震得簷角殘雪簌簌而落。
    雪地裏他的影子時而像執劍的遊俠,時而像捧笏的朝臣,最後都化作仰天大笑的狂生。
    紫極宮的飛簷掛著三尺冰淩,李白踩過結霜的石階時,腰間酒葫蘆撞在青銅獬豸像上,驚起簷角守夜的寒鴉。
    他望著三清殿內搖曳的燭火,愣愣出神。
    值夜的老道正在給《黃庭經》描金,瞥見他懷中露出的詩卷邊角:“居士可要卜一卦?”
    案頭龜甲裂痕如劍劈開北鬥,李白卻將最後半貫開元通寶丟進功德箱:“換三柱返魂香。”
    青煙升到藻井處的二十八星宿圖時,殿外傳來車轍碾雪聲。八寶香車垂著的銀鈴鐺叮咚作響,車簾掀起時漏出一角孔雀翎紋紫袍。
    李白瞳孔微縮,他認得這是秘書監的服製,他更認得來人的模樣,但是他初入長安之時,曾在酒肆中碰到的賀老頭,他們還曾相約一同飲酒呢。
    賀……賀!賀知章!
    李白緊鎖的眉頭舒緩開來,他如何聯想不到眼前的老者是那大名鼎鼎的賀知章呢?莫非是中了那“一葉障目”之法。
    是了,也就隻有賀知章能夠在長安辦到此事。
    賀知章進殿時帶著一身梅香,手中犀角杖點在《蜀道難》詩稿上:“好個"地崩山摧壯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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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忽然轉身,杖頭直指李白咽喉,“這般氣象,為何偏用古樂府舊題?”
    劍鞘比思緒更快出招,龍泉劍穗纏住犀角杖的刹那,李白袖中詩卷嘩啦展開。
    賀知章就著這個古怪的姿勢讀完了《烏棲曲》,忽然放聲大笑:“吳王宮裏醉西施?好!好!”
    值夜道士驚恐地看著兩人在神像前刀光劍影。
    賀知章的杖法藏著衛夫人簪花格的筆意,李白的劍招卻與張旭狂草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人招招出手毫不留情卻又極其小心,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會被破壞分毫。
    當“蠶叢及魚鳧”撞上“姑蘇台上烏棲時”,供桌上的銅磬突然自鳴。
    晨鍾撞破雪霧時,賀知章解下腰間金龜符扔給道童:“去西市畢羅店賒二十壇桑落酒。”
    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劃過詩卷中“朝如青絲暮成雪”,忽然歎道:"小子見過北海的鯤嗎?"
    李白搖頭,看著老人在《蜀道難》眉批處畫了條生翅的怪魚。
    “開元五年,老夫出使新羅遇風浪,見過雲氣化鵬。”
    賀知章蘸著酒液在案上畫漩渦,“你這些詩句,該是天上仙人墮入風眼時瞥見的殘影。”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母窗時,賀知章忽然抓住李白手腕:“隨我去集賢院!”老人袖中掉出秘書省通行符,背麵竟有李邕私印。
    李白彎腰去撿,卻聽見頭頂傳來雷霆之聲:“豈不知天寶年間嚴禁星讖?"
    紫極宮住持手持密函闖入,額間滲出冷汗,“京兆尹剛查抄了平康坊,說有人借《黃庭經》傳播"太白經天"的妖言……”
    賀知章忽然將詩卷擲入香爐,火舌吞沒“難於上青天”的瞬間,他指著李白對眾人道:“此子豈是凡胎?分明是太白星精墮入塵寰!”
    爐中灰燼恰在此刻騰空,在朝陽中化作金色星雨。
    當夜胡姬酒肆爆出奇聞:秘書監典當禦賜金龜換酒,與個白衣狂生喝光了三大甕琥珀光。
    李白擊箸高歌《公無渡河》時,賀知章攬著李白的脖子,聲音中帶著酒氣,卻又顯得格外嚴肅道:
    “三年,三年不入仕,多去陪陪家中人。”
    李白神色驟變,還想追問,卻見賀知章已經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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