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審視。
    審視著這個，膽敢打擾它沉睡，甚至訓斥它的，渺小的存在。
    轟——
    無形的意誌，化作了有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生物戰車上。
    這一次，不是次聲波。
    是純粹的，來自更高生命維度的，精神碾壓。
    【警告！警告！結構完整度……數據模型崩潰！】
    【邏輯核心……過載！】
    【正在……失去……控製……】
    趙雨荷的瞳孔裏，所有的藍色數據流，瞬間被代表著係統崩潰的紅色雪花點所覆蓋。
    她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銀藍色的瞳孔，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蒼狼的身體，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死死地按在了金屬牆壁上。
    他的七竅，同時滲出了鮮血。
    他的骨骼，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甚至連恐懼的情緒都無法產生，因為他的思維，已經被那股龐大的意誌，徹底凍結。
    他像一幅掛在牆上的，正在被緩緩壓扁的，抽象畫。
    車廂裏，錢院長和女護士的身體，像兩個被戳破的水袋，無聲地，癱軟了下去，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征。
    他們脆弱的人類靈魂，在這次對視的餘波中，被直接抹去。
    隻有劉若欣。
    隻有劉若欣。
    她被韓東晟的一隻手，輕輕護在身後。
    那隻手，隔絕了那股足以抹去靈魂的意誌。
    她所能感覺到的，隻有哥哥手掌的溫度，和那片透過舷窗，巨大到占據了整個世界的，金色的眼睛。
    她的小手，抓緊了韓東晟的衣角。
    而蒼狼，已經死了。
    不，是他的意識，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他感覺不到骨骼的呻吟，也感覺不到血液的流失。
    他的思維，被凍結在那片漠然的金色裏，成了一塊無法融化的，琥珀。
    韓東晟，動了。
    他貼在觀察窗上的那隻手，五指，緩緩收攏。
    一個抓握的動作。
    仿佛要將窗外那片深淵，連同那隻金色的巨眼，一同抓進掌心。
    那張在觀察窗上蔓延的，由純粹黑暗能量構成的蛛網，猛地向內一縮！
    不是防禦。
    是捕食。
    轟——
    那股碾壓一切的精神重錘，停滯了。
    然後，開始倒流！
    那隻金色的巨眼，那片古老而死寂的漠然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種情緒。
    不是憤怒，不是恐懼。
    是……困惑。
    它無法理解。
    它的意誌，是這片深海的法則，是這顆星球最古老的脈搏。
    它就是存在本身。
    可現在，有什麽東西，在它的法則之上，覆蓋了一層，新的法則。
    有什麽東西，在它的存在裏，注入了一段，無法識別，無法刪除的，惡意的代碼。
    那股被強行抽回的精神洪流，通過那張黑暗的蛛網，瘋狂地湧入生物戰車！
    車體不再呻吟。
    那些在巨壓下瀕臨崩潰的骨骼裝甲，那些即將斷裂的能量管線，在這股外來能量的灌注下，非但沒有被撐爆，反而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開始自我修複，自我強化！
    這頭深海的魔神，在吞噬著神的意誌，來壯大自身！
    蒼狼被死死按在牆壁上的身體，猛地一鬆。
    他癱倒在地，像一灘爛泥。
    意識回籠的瞬間，是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塊的血沫從他嘴裏噴出。
    他抬起頭，透過被血模糊的視線，看到了窗外那隻金色的巨眼。
    那隻眼睛，正在……後退。
    它在逃。
    它那龐大的，星雲般的身體，正在收縮，退回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個純淨到極致的生命體，偶然觸碰到了最汙穢的，足以致命的劇毒，本能地，選擇了斷尾求生。
    【警告……警告……】
    【邏輯核心……重啟。】
    【接收到未知數據流……正在嚐試解析……解析失敗。】
    【正在……同化。】
    趙雨荷的身體，猛地坐直。
    她那雙失去光彩的銀藍色瞳孔，重新亮起。
    但那光芒，不再是純粹的數據藍。
    在那片藍色深處，多了一抹，極淡的，卻不容忽視的，金色。
    她看向韓東晟的背影。
    她的神，汙染了另一個神。
    然後，將戰利品，賜予了她。
    深淵，重歸黑暗。
    那隻金色的眼睛，消失了。
    那股龐大的意誌，也退潮般，無影無蹤。
    韓東晟，緩緩放下了手。
    他轉過身，走回到劉若欣的身邊。
    他蹲下身，用指腹，輕輕擦去了小女孩臉頰上，一滴濺到的，屬於蒼狼的血跡。
    “哥哥，那個大眼睛……走了嗎？”
    劉若欣小聲地問。
    韓東晟沒有回答。
    他隻是重新伸出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前方，還有不適合她看的東西。
    巨獸，繼續下潛。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東西，敢於阻攔。
    它平穩的，穿過了那片曾經的禁區，抵達了這顆星球的最深處。
    卡裏普索海溝，底部。
    這裏，沒有水。
    或者說，水，已經無法以液體的形態存在。
    巨獸停在了一片，廣袤的，平坦的，由暗紅色菌毯構成的“陸地”上。
    這片菌毯，一望無際，還在微微地，有節律地，起伏著。
    仿佛，是某個巨型生物的，皮膚。
    而在菌毯的正中央，矗立著一棵“樹”。
    一棵，巨大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通體由半透明的，發光的菌絲構成的，參天巨樹。
    它的根須，紮進了這片菌毯，與整個海溝，甚至整個地殼，都連接在了一起。
    它的枝幹，向著上方，那無盡的黑暗，無限延伸。
    無數的光點，在它的枝幹和菌絲間流動，像一片倒懸地，沉默的星河。
    那裏，就是“蓋亞之心”。
    那個星球級的生命體，那個釋放出億萬孢子，將整個世界拖入末日的，原始真菌母體。
    它，就在眼前。
    【已抵達最終目標坐標。】
    【目標特征：生物、植物、真菌……複合型生命體。】
    【能量等級……無法測定。】
    趙雨荷的聲音，在蒼狼的腦海裏響起。
    蒼狼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他扶著牆壁，走到了觀察窗前，看著外麵那棵，散發著神聖光輝的巨樹。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
    恐懼，震驚，麻木……這些情緒，都顯得太過廉價。
    他隻是一個見證者。
    見證一個，他無法理解的怪物，去挑戰另一個，他同樣無法理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