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冰冷的夜風，混雜著廢墟特有的鐵鏽味，從那個破開的洞口，灌了進來。
    還有……一絲微弱的，屬於篝火的光芒。
    他出來了。
    他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他深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躍，從那個自己打穿的洞口裏，跳了出去。
    不遠處，篝火靜靜地燃燒著。
    劉若欣，老周，還有那幾個孩子，正圍坐在火堆旁，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急和擔憂。
    “哥！”
    劉若欣第一個發現了他，她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想也不想的，就朝著他的方向，飛奔了過來。
    然而，當她跑到近前，看清了韓東晟此刻的模樣時，她的腳步，猛地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韓東晟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在戰鬥中，被撕成了破碎的布條，勉強掛在身上。
    裸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已經愈合的傷疤，像是一幅猙獰的圖騰。
    他的臉色，因為失血和力量的透支，呈現出一種駭人的，近乎透明的蒼白。
    但這些，都不是讓劉若欣停下腳步的原因。
    她看到的，是他的頭發。
    原本漆黑的短發，此刻，竟然有一半，變成了如同霜雪般的，死寂的灰白。
    黑與白，在他的頭頂，涇渭分明，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妖異的對比。
    還有他的左臂。
    雖然已經恢複了人類的形態，但那隻手的指甲，卻變得漆黑如墨，並且長出了一寸有餘，如同鋒利的獸爪。
    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的韓東晟，是一柄藏在鞘中的，鋒利的刀。
    那麽此刻的他，就是一頭剛剛從血腥的廝殺中走出的，擇人而噬的……凶獸。
    那股冰冷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屬於“汙染”的本質，再也無法被他完美地收斂。
    它就那樣，自然而然的，從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
    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降低了好幾度。
    “哥……你……”
    劉若欣的嘴唇，在微微顫抖，她的眼中，充滿了震驚，心疼，還有一絲……她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本能的恐懼。
    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她的哥哥嗎？
    老周也拄著鋼筋，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當他看到韓東晟的樣子時，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那幾個剛剛被叫醒的孩子，更是嚇得“哇”的一聲，直接哭了出來，紛紛躲到了老周的身後，用驚恐的眼神，偷偷地打量著這個，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男人。
    氣氛，在一瞬間，降到了冰點。
    韓東晟看著他們，看著劉若欣臉上的恐懼，看著孩子們瑟瑟發抖的樣子。
    他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
    比在地下，被“母親”用精神汙染衝擊時，還要痛。
    他贏了。
    他殺死了那個恐怖的怪物，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但他……似乎也失去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
    想說“我沒事”，想說“別怕”。
    但沙啞的喉嚨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和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身上的那股氣息，是屬於怪物的。
    而他們，是人類。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
    劉若欣，動了。
    她看著韓東晟那蒼白的臉，看著他那半黑半白的頭發，看著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深深的痛苦和落寞。
    她心中的那絲恐懼，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心疼。
    她不知道哥哥到底經曆了什麽。
    但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保護他們，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一個人，去麵對了所有的危險。
    他一個人，去承擔了所有的痛苦。
    而自己，卻在這裏，因為他樣子的改變，而害怕他，疏遠他。
    自己，怎麽可以這麽做！
    眼淚，不受控製的，從她的眼眶中，決堤而出。
    她不再猶豫，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韓東晟，飛奔了過去。
    她張開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哥——！”
    她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放聲大哭。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對不起……哥……對不起……”
    韓東晟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感受著懷裏那溫熱的，柔軟的，正在微微顫抖的身體。
    感受著自己胸前，那片被淚水迅速浸濕的溫熱。
    那道橫亙在他和世界之間的，冰冷的鴻溝，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融化了。
    他緩緩的，有些僵硬的，抬起了自己的雙手，輕輕地，環住了妹妹瘦弱的肩膀。
    “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溫度。
    “沒事了。”
    “若欣，沒事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像是在安慰妹妹，又像是在安慰，那個在無邊黑暗中，獨自戰鬥的自己。
    老周看著相擁的兄妹二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他渾濁的眼睛裏，也泛起了點點淚光。
    他轉過身，對著那幾個還在哭泣的孩子，沉聲說道：“哭什麽哭！那是你們的救命恩人！是英雄！”
    孩子們被他一喝，哭聲漸漸小了下去，他們雖然還是害怕，但看向韓東晟的眼神裏，卻多了一絲敬畏和好奇。
    過了許久。
    劉若欣才從他的懷裏抬起頭，她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認真地，仔細地，打量著韓東晟。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上他那半邊灰白的頭發。
    “還疼嗎？”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韓東晟搖了搖頭。
    “不疼了。”
    劉若欣又看向他那隻指甲漆黑的左手，她非但沒有躲開，反而主動的，用自己的雙手，將他的手，包裹了起來。
    他的手，冰冷的，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石頭。
    “哥。”
    劉若欣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語氣說道。
    “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
    “你都是我哥。”
    “就算……就算你真的變成了他們說的那種……那種吃人的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