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扮演起了，那個唱白臉的角色。
    “這位……張豹先生，是吧？”他走到張豹麵前，蹲下身子，用一種，商量的，平等的語氣說道，“請不要誤會，我的這位同僚，他隻是……性子比較直。”
    “他並沒有惡意，他隻是在闡述一個，我們都必須遵守的事實。”
    “你們，很幸運。”趙文和的聲音，充滿了蠱惑，“你們親眼見證了神跡，你們是這個新時代，第一批，沐浴在神恩之下的凡人。”
    “而神，是仁慈的。”
    “他給了你們選擇的機會。”
    “是選擇，成為神最虔誠的信徒，為神服務，奉獻你們的一切。”
    “還是選擇，成為……違逆神意的，需要被清除的，垃圾。”
    趙文和的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張豹，感到了一股，比李振國那直接的暴力，更加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寒意。
    這兩個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
    一個魔鬼，一個，披著人皮的，更恐怖的魔鬼！
    而自始至終。
    那個，被他們稱之為“神”的男人。
    都隻是靜靜的，站在不遠處。
    他沒有看這邊一眼。
    仿佛這裏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與他無關的，無聊的鬧劇。
    他的注意力，似乎，被不遠處一個賣零食的小亭子，給吸引了。
    他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亭子的玻璃櫃台，早已布滿了蛛網和灰塵。
    裏麵那些末世前的零食，大多已經過期腐爛。
    隻有幾根用塑料紙獨立包裝的，五顏六色的棒棒糖，還勉強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韓東晟伸出手，蒼白的手指，輕易地穿透了那層脆弱的玻璃。
    他在裏麵，挑了挑。
    然後，拿出了一根，草莓味的，紅色的棒棒糖。
    就在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張豹那群跪著的人裏，響了起來。
    “爸爸……我怕……”
    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大概隻有五六歲，是張豹一個手下的女兒。
    她躲在自己父親的懷裏，嚇得渾身發抖。
    韓東晟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
    沒有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大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嚇得快要哭出來的小女孩身上。
    然後，在所有人，那無法理解的，充滿了震驚和困惑的注視下。
    他邁開腳步，走到了那個小女孩的麵前。
    他蹲下身。
    將手中那根，剛剛拿到的，草莓味的棒棒糖。
    遞了過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然後凝固。
    廣場上，死寂一片。
    隻有那個抱著腿在地上翻滾的張豹，發出的痛苦悶哼，和那個小女孩壓抑在喉嚨裏的，細微的抽泣聲。
    跪著的人，站著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一人，一小，一根棒棒糖上。
    那個被稱作“神”的男人，蹲在地上，身形依舊瘦削，卻投下了一片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李振國和趙文和在內——都無法理解的，巨大的陰影。
    他遞出了那根，剛剛從滿是灰塵的櫃台裏拿出來的，廉價的，草莓味的棒棒糖。
    小女孩的父親，那個被踹斷腿的壯漢，此刻連疼痛都忘了。他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神魔般的身影，看著他遞到自己女兒麵前的糖果。
    他的大腦，那顆被末世生存法則填滿的，隻剩下弱肉強食和暴力邏輯的頭顱，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
    為什麽？
    打斷我的腿，然後……給我女兒一顆糖？
    這算什麽？
    李振國的表情，是所有人裏最精彩的。
    他那張剛剛還充滿了上位者冰冷和威嚴的臉，此刻徹底僵住了。嘴巴微微張著，眼神裏充滿了茫然和錯愕，仿佛一個剛剛把公式背得滾瓜爛熟的學霸，卻拿到了一張完全超綱的考卷。
    他剛剛才用最酷烈，最直接的暴力，向這些螻蟻闡述了“神之威嚴”的第一條鐵律——跪下！
    結果，神，親自走下神壇，推翻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一切。
    他……做錯了嗎？
    李振國下意識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趙文和。
    而趙文和，這位“方舟最強大腦”，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宕機狀態。
    他的身體僵直，推著金絲眼鏡的手指停在半空，鏡片後的瞳孔，因為思維過載而劇烈地收縮、放大，再收縮。
    無數的數據流，無數的邏輯鏈，無數種關於人性和神性的猜測，在他的大腦裏瘋狂碰撞、炸裂、重組！
    暴力、威嚴、統治、殺戮……
    憐憫、仁慈、安撫、糖果……
    這兩個截然相反，完全矛盾的概念，就像是兩顆迎麵相撞的恒星，幾乎要將他的精神世界徹底撕裂！
    就在他的大腦即將被這股恐怖的邏輯風暴撐爆的瞬間。
    “轟！”
    一道前所未有的光，一道堪比宇宙大爆炸般的靈感，在他的腦海深處，轟然炸響！
    他懂了！
    他徹底懂了！
    他們又錯了！錯的何其離譜！何其膚淺！
    他們用凡人那可憐的、非黑即白的線性思維，去揣度神的境界，是何等的可笑！
    什麽叫帝王？
    什麽叫神明？
    隻有暴力和殺戮的，那是屠夫，不是君王！
    隻有仁慈和寬恕的，那是聖母，不是神明！
    真正的神之帝王術，是恩威並施！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用李振國的鐵腕，向這些凡人展示了足以碾碎一切的“威”，讓他們知道反抗和不敬的下場，這是“雷霆”！
    然後，他又親自，用一根最微不足道的棒棒糖，向那個最弱小，最無辜的個體，施以最直接的“恩”，讓他們明白順從和敬畏能得到什麽，這是“雨露”！
    一收，一放。
    一張，一弛。
    這才是真正的，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統治藝術！
    他不是在推翻李振國的行為，他是在……補完！
    他用自己的行動，親自給他們這些愚蠢的仆人，上了最深刻，最重要的一課！
    想通了這一點，趙文和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戰栗，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看著那個依舊蹲在地上的背影，眼神裏，已經不再僅僅是狂熱和崇拜。
    而是，一個學生，在仰望自己的導師之時，那種，發自靈魂最深處的，五體投地般的敬畏！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