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涼州詞?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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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州,安西城,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攜安西府一眾大小官員在城外苦苦等候。這裏的春風不比中原大地的那般柔和,有時還會吹來些許塵土,令人睜眼不開。
    老人拄杖閉眼,花白發須在風中微斜。興許是等候已久的緣故,他身旁的官員漸漸失去耐心,也就沒有顧忌老人的閉目養神,開始嘮起家長裏短來。
    又過了一兩刻鍾,一些眼尖的年輕官員看到了遠處的馬隊身影就屁顛屁顛地跑到老人那兒報信。
    等候許久的客人終於來了,老人緩緩睜開眼,那些官員也隨之紛紛站好。
    風沙中,一隊身著甲胄的隊伍緩緩現身,他們來自撫遠大將軍軍帳,為首的年輕將領虎背熊腰,昂藏七尺,是大魏最標準的武將體格。
    那位將領大聲道:“大將軍有令!命我盧白麟接管安西府城防,與安西府官員商討禦敵之策!”
    宣讀完後,那些將領騎兵紛紛下馬,臉上的肅殺神情也淡去許多。盧白麟遞上大將軍文書,那位老人接過文書確認了上麵的大將軍印後眉開眼笑道:“各位將軍辛苦了,老夫已在城中備宴為各位將軍接風洗塵。”
    這位盧白麟是餘興楷帳下最為年輕的將領,二十歲就當上了一員武將,在同光三年妖軍進犯固原郡之時,率兵七千死守固原城長達兩年之久。之後又是轉戰戍邊十郡各地守住多個險關隘口,在京中享譽盛名。
    而那位和藹老人是當今涼州牧馮觀山,蒼州人氏,年輕時進京趕考,其文章得到多位京官大佬賞識,隻可惜在步入仕途不久後就得罪了當時的內閣首輔徐敬衡,結果就被外放涼州烏林縣知縣。好在後來的內閣首輔黃濤是他的京中舊友,再加上他三十多年的兢兢業業,終於坐上了涼州牧這把椅子。
    可事事難順心呀,今年本可以回京入閣的,結果妖軍來犯,他這把老骨頭又不得不在邊疆多待幾年。
    安西城雖是邊疆之城,但在馮觀山治理下,它的建築風格與中原如出一轍。盧白麟入城看到這些熟悉的建築時一下就想起了聖京街景,看來這位老人對京城的思念是相當深。
    簡單的接風洗塵後,一行人去了馮觀山府邸議事。他的府邸不如京中老臣的那般大,但是收集了許多古玩字畫作為點綴。其中議事堂掛著一幅巨大的涼州地圖,桌上放著一張較小的天峻地圖和一張安西城防布局圖。
    馮觀山問道:“盧將軍,大將軍會選哪裏安營紮寨?涼州北還是天峻南麓?”
    盧白麟在確認完地方官府的涼州地圖與他們的涼州地圖別無二致後,開口道:“大軍主力會在涼州北安營,那裏進可攻退可守,當年王素大將軍也是對那塊地方十分重視。”
    馮觀山沉重道:“可不是嘛,那片地方自古以來就是人妖必爭之地,但老夫想多嘴一句,還望盧將軍轉達大將軍。”
    “馮大人請講。”
    馮觀山歎息道:“大魏十四州,唯獨涼州最難治理,為何?難就難在刁民眾多。涼州北在史上多次易手,那裏人流的血早就和我們不同了。搶糧,占地,拒稅,都是時常會有的事。大軍主力進駐涼州北,必會遇到諸多困難。”
    盧白麟愣了一下,問道:“涼州北水草肥美,為何會有這些事?”
    馮觀山笑了笑,他看出這位將軍應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根本不懂涼州北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他為這位年輕將軍解答道:“涼州北部落眾多,光是涼河與喀喇草原之間的地帶就有十三個部落。喀喇草原上有兩個部落,但他們不願和其他部落分享草原。老夫大膽一句,要不是他們麵對的是凶惡食人的妖族,他們早就脫離大魏了。”
    聽馮觀山一席話,盧白麟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神宗朝王素大將軍那場平叛之戰,那場叛亂的戰火就是從涼州北燒起來的。
    “我會轉達給大將軍的。” 盧白麟又提了另一個問題,“馮大人,現在涼州東線戰況如何?”
    不同於前線部隊每天都能從天師那得知最新戰報,他們這支遠征之師沒有配備天師,因此得到的戰報必定是滯後的。
    “安西府與東線戰場三天一傳,老夫得到的最新情報是狼居郡全部淪陷,妖軍被阻擊在狼居山一帶,他們估計會沿雁河而下進入涼州,離我們很近了。”
    馮觀山所說的戰況與大將軍預測的戰況幾乎一致,隻是在狼居郡淪陷時間上出了偏差。至於妖軍後續動向,大將軍和馮觀山的看法一樣。
    但根據皇帝的說法,妖族大軍正在天峻東麓北麓集結,在其他戰線上肆虐的妖軍隻是次要戰力,天知道這支妖軍主力會有多強。
    盧白麟理了理思緒,既然大將軍把他這一支部隊安插在安西城,那麽他就必須要頂住壓力以防後方失守。一旦腹背受敵,這支遠征之師就將死無葬身之地,那麽皇帝與兵部日夜商討的禦敵蕩妖之策也就不複存在。
    馮觀山一臉擔憂地看向盧白麟,問道:“盧將軍,大將軍要讓我們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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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白麟臉色凝重道:“雖然涼台撫軍會派出水師阻擊妖軍幫我們緩解壓力,但我們要守到天峻戰事結束為止。安西和天峻,一個都不能丟。”
    ……
    又是一個陰雨天,因為下雨,阿麗瑪可以不用出去幹活。她很喜歡這種天氣,不僅可以跟阿娘一起在家裏休息,而且雨水多了,草原上的草就更旺了,到十月,那些草原人肯拿出來賣的肥羊就會更多更便宜,這樣過年就可以吃的好一點。
    每當無事可做時,阿麗瑪總會坐在家門口發呆,她在等待她的阿哥回家。盡管那時候阿娘說他不會回來了,但她還是相信阿哥在臨別之際的話語。
    他說他一定會把春風帶回來,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奇異的香味和低沉的嗡聲又來了,那是阿娘在向上天祈禱,每天正午她都要做一次。阿麗瑪記得阿哥和阿娘說過那是沒用的東西,他們還為此吵過幾次,有時吵得厲害了阿娘還會拿棍子打他,罵他是個不孝子。
    不過阿哥走後,阿娘一直都向上天祈禱,保佑他平安回家。
    路邊來了一個打傘的紅衣男子,他的長發在春風中飄揚,這一看就不是村裏人,他向阿麗瑪打招呼道:“小姑娘,就這麽坐在門檻上,不怕被壞人抓了去?”
    在阿麗瑪的印象中,他們村本來有幾個壞人,後來不知道被誰殺了,壞人沒了村裏就安全了。但村外的世界就不一樣了,聽阿娘說外麵很危險,每天都在死人。
    阿麗瑪對這個村外人既好奇又害怕,她起身準備隨時往家裏跑,“我們這沒壞人,你是不是壞人?”
    紅衣男子笑道:“我是從山上下來散步的,小姑娘你覺得我像不像壞人?”
    也許是紅衣男子長得俊秀又沒表現出什麽惡意,阿麗瑪搖了搖頭,但她心裏還是想著如果眼前這個男人朝她邁出一步,她就會馬上關緊家門。
    紅衣男人知道這裏的居民時刻保持警惕,他站在原地向女孩笑問道:“我叫公孫天行,你叫什麽名字呀?”
    阿哥在臨走前還對她說過別告訴村外人自己的名字,就算對方沒有任何惡意也不行。
    阿麗瑪搖了搖頭,還禮貌地微笑了兩下。
    公孫天行沒想到當地居民對外人的警惕度如此之高,他識趣地走開了,可沒走幾步身後就衝上來一個婦人對他乞求道:“天人,天爺!您就大發慈悲幫幫我吧!”
    這是一個眼球布滿血絲的瘦婦人,她的眼窩陷得很深,而且比她的膚色還要黝黑。因為祈願,她枯枝般的雙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生怕公孫天行甩手走人。
    阿麗瑪不知阿娘為何會如此想要留住這個外人,她往屋裏的彩泥塑看了看,發現那東西竟然張嘴了,那個被阿哥說沒用的東西居然顯靈了!
    神像張口,會遇天人,這是賣給她們家神像的大師說的話。
    公孫天行被請進了她們家,他看了看擺在正廳彩泥塑,立刻發現了其中的玄機。泥塑內部放了一個小機關,機關主體是一顆小法珠,它能感知到附近的法力存在。
    公孫天行低頭看了眼自己變出來的雨傘,若沒了這傘,也就不會鬧這烏龍。
    婦人一邊說這彩泥塑是被哪位大師開過光的,又叫阿麗瑪端上果品茶水待客,但公孫天行真不知道這婦人祈禱的是什麽。
    阿麗瑪端上茶水小聲提醒道:“我阿哥去了一個叫中原的地方,阿娘希望他能回來。”
    這種事過於虛無縹緲,也難怪這位婦人把希望寄托於祈禱。但為了她不會傷心,公孫天行就說了幾句寬慰話,說她兒子半年內一定平安歸來。反正這隻是一次偶遇,以後他這個天人也不會再見著這戶人家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停了,公孫天行想出去轉轉,婦人則讓阿麗瑪跟著他沾點仙氣。
    之前還保持警惕,現在卻毫無防備。公孫天行低眼看著身旁的小女孩,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們家裏的泥塑隻能辨認出誰有法力,但辨不出人的真心。如果今天從她們家經過的不是他而是別的邪修,那豈不是引狼入室了?
    這種現象在北涼地區十分常見,每戶人家都會供奉一尊神像。神像的形象要麽是幫助人們奪回家園的天仙,要麽就是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斬妖將領。但他們都早已逝去,並不能為人們做些什麽,除了給販賣神像的“大師”多添幾兩銀子。
    為了打開話匣子,公孫天行開口道:“你今年幾歲?”
    阿麗瑪默默伸出十根指頭,她顯然不怎麽想和陌生人說話。跟著公孫天行走,她還時不時回望自己家。
    “你阿爹呢?去幹活了?”
    阿麗瑪搖搖頭,神情低落道:“被人打死了”。
    “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阿麗瑪又搖搖頭,臉色好看了一點,“他們也被人打死了,是他們自找的。他們在的時候村裏經常死人,現在是朝魯他們家管村子,交點吃的就會幫我們。”
    這次輪到公孫天行臉色難看了,沒想到這座看似和平的村莊也跟外麵一個樣,他小聲自語道:“還是得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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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麗瑪聽到了他的話,笑道:“你跟我阿哥好像呀,他也經常這麽說。”
    見小姑娘笑了,公孫天行自消沉重之情,好奇道:“是嗎?那你哥還說了什麽?”
    阿麗瑪雙手亂舞道:“說了好多好多話,好多我都聽不懂什麽意思。我記得他走前說過他會把春風帶回來,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他今年真能回來過年嗎?”
    阿麗瑪的眼神中充滿了期盼,不管她之前是怎麽看待這個男人的,但她現在真希望他是一個能把阿哥帶回家的天人。
    公孫天行不忍讓她再次失落,問道:“你阿哥叫什麽名?”
    “他叫那布其,中原話是葉子。”
    公孫天行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溫柔道:“那布其會帶著春風回來的。” 他拿出一個玉佩遞給了阿麗瑪,囑咐道:“以後遇到壞人就把它拿出來,它會保你平安。”
    把小姑娘護送回家後,公孫天行瞬移到天峻大營,守營將士們問他去了哪,他說自己去山下簡單走了一圈。
    營帳中,負責天峻守軍的總將楊岩問道:“先生去了草原?”
    公孫天行將沉重心情一掃而空,淡然道:“沒,我以前就和草原人打交道過,對他們沒什麽好印象。我去了十三部轉了一圈,那裏比想象的要糟許多。”
    “先生為何會有此意?”
    公孫天行微笑道:“你們的餘大將軍不是快要進入北涼了嗎?我尋思離這裏挺近的,正好看看他們的必經之地是什麽樣。楊將軍,您說我要不要去餘大將軍營帳做事?他們好像沒有天師隨行。”
    楊岩大笑道:“這可不行。大將軍此次前來是為了守住天峻,但依楊某來看先生不走,妖軍就打不下天峻。幾日前楊某就向大將軍遞了書信,叫他老人家先別急著登上天峻,天峻還有我們在!”
    公孫天行舉碗致意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祝我們能為大將軍旗開得勝!”
    ……
    三月三十,是暮春的最後一天。這一天,廣袤的雁河上戰船密布,每隻戰船上至少配備兩門火炮,而作為主力的樓船都配備了五門火炮。
    在那艘最為龐大的樓船上,涼州水師總將胡良撫摸著樓船主炮,這門主炮是工部的新作,根據朝廷的說法它是第一門用於實戰的新式火炮。
    胡良心情複雜,自歎道:“可憐了林太方,在涿州前線鏖戰了這麽久,這家夥還是落到我手上了。”
    身旁的副將薛仁感受著暮春的最後幾縷春風,平靜道:“將軍不必傷感,妖族大軍逐漸轉戰西北,林將軍那邊要比以前輕鬆許多了。我們多了那麽多軍需,壓力倍增啊。”
    胡良拍了兩下主炮,笑道:“這門大炮就算送林太方他也用不了!你看這大家夥!工部那群人是怎麽造出來的?”
    這門主炮名為天雷炮,體型和射程為曆代火炮之最,涼州水師中能裝載它的戰船寥寥無幾。大魏第一門天雷炮試射成功後立馬就被送往涼州前線,可見朝廷對這場即將打響的戰役有多麽重視。
    春風中,負責偵察的戰船上紅旗飄揚,這是敵方進攻的信號。很快,整支水師都可以看見遠方河麵上的黑潮,是他們來了。
    總將一聲令下,銅鐵巨獸隨之怒吼咆哮。一顆顆炮彈隨春風而去,涼州戰役的第一聲驚雷就此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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