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驚天大案?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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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京官場人心惶惶,並非前線打了敗仗,而是皇帝龍顏大怒,果真將那些十月初八後接觸過天仙的官員全部革職。眼下就要展開三年一次的京察,眾多京官都在擔心吏部和都察院是否會借此大做文章,把過往三年的天仙接觸記錄全翻出來。
同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一,徐家府邸門庭若市,車馬如龍。在一座需要孩童翻身而過的門檻內,客人是清一色的京官,品秩最低的官員都是個郎中五品官。通過京察,優秀的六部郎中們可外調各州布政使司參政或按察使司副使。若得皇帝賞識,可直接升任內閣侍讀學士。
朝廷未來棟梁雲集於徐府,一來是給首輔大人徐愷之賀壽,二來是打聽京察內情。主掌官員考核的吏部尚書一職本由黃濤擔任,結果在他主動辭官養老後始終空懸,而都察院禦史宋鶴卿早說過京察期間不接見任何外客。那麽負責票擬且威望極高的徐首輔就成了他們眼中的一杆大旗。
徐家的幕後家主徐應山不會露麵,畢竟是早該在幾十年前就死去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缺席晚輩的壽辰。在這種人聲沸鼎的場合,他通常會在不用來接待外客的書房裏。翻著書,聽著眾人言語,時不時往外一瞧。
明話暗語,直言不諱,旁敲側擊。徐應山聽出許多不隻是賀壽道喜的話語,更加確定了天庭與朝廷的關係進一步惡化。越是在這種關頭,徐家就越是要忠於朝廷,不然整個徐家都將成為姚家垮台的陪葬品。
“進。”
來人是徐愷之次子徐令聞,他手捧一精致木盒,雙手奉上道:“這是家父孝敬老祖宗的壽禮,請老祖宗過目。”
“今日是他的生辰,想盡孝道也該改日才對。” 徐應山一臉欣慰打開木盒,裏麵裝著的是一個刻印“百年人瑞”四字的石雕。
徐應山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那不大合適的四字,是石雕的材質。這種帶有靈氣的石料產自天門山,而天門山又是天庭和曆代朝廷雙重欽定的聖山。沒有和天庭天官的這層關係,是絕不可能搞到這種石頭的。
“你父親還有說什麽?”
徐令聞回話:“有。家父說不知老祖宗具體年歲,隻知已過百年。若這件孝禮不討老祖宗喜歡,退回便是。改日老祖宗壽辰,定會獻上符合老祖宗心意的孝禮。”
此舉是徐愷之舉棋不定,特來問老祖宗示下,他豈不知?徐應山蓋上木盒,退回了孝禮,還說道:“告訴你的父親。為人臣,忠孝當先。他的孝心我領了,去吧。”
徐令聞如實傳話,正在與外客陪笑的徐愷之聽了後麵不改色,讓徐令聞與長子徐令博一起接待外客。自己則去了一棟靜雅別院。
院中種植了十數株產自家鄉的柯亭竹,清香無比,骨節分明。即使在冬月,照樣綠意盎然。這是祖輩們留下的家風,寓意為官清芬,節節高升,不畏寒霜。
早在這棟靜雅別院中等候已久的內客,才是徐愷之真正想見的客人。他們就像這外頭的竹子一樣,都是被徐家悉心培養,步步高升的在京官員。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鐵徐黨。
這鐵徐黨當中,屬工部尚書李孝玄官位最高。掌管天下城池修浚、屯田政令,參與軍器製造。在當下大局,這官職遠比太平時期要來得重要。
見徐愷之疾步而來,李孝玄起身道:“徐大人,眼下就要開展京察,您在家中大擺筵席,我恐那兩宋會借題發揮呀。” 李孝玄所說的兩宋,一位是都察院禦史宋鶴卿,另一位是吏部侍郎宋元貞。永泰末年乃至同光前十九年的內憂以各位奸臣老臣逐步退場為結果,兩宋一徐,是朝堂上呈現的新格局。
徐愷之道:“無妨無妨。今日是我的五十壽辰,連那宋元貞都送來‘福壽雙全’四字,人家的行楷可是天下聞名啊。至於宋鶴卿這個鐵麵公,現在不照樣得稱我一聲首輔大人?李大人不必擔憂自己的仕途,專心國事便好。”
他的話就如同一劑定心丸,讓那些匆忙起身相迎的朝中大員安心坐下。眾人坐定後,一位兵部主事說道:“高撫軍來信,說杜亮久攻不下劍門郡,傷亡過半。即使天界現在知情不報,但這則戰報也快要入京了。大人,是否建議他們退兵?”
徐愷之道:“退兵?不可半途而廢。劍門郡乃妖軍命脈之樞紐,我軍破局之關鍵。我會奏請皇上暫緩對邢州妖兵的合圍,抽調出一些兵力去增援劍門戰事。在劍門郡收複之前,台州的軍餉軍器不能有一絲遲緩。”
“那涼州方麵呢?”
聽到涼州,徐愷之就想起了那位敢在朝堂上主動請戰的勁敵,如今的大將軍餘興楷。雖說天峻失陷有他的一份責任,可仍是撼動不了他國之重器的地位。
“我現在倒是真心希望大將軍能打贏幾場大仗。妖兵主力全都集結在涼州東北,還聽說連那個老妖王都駕臨前線。真能打痛妖兵,這次妖族南侵差不多就結束了。軍餉軍器一樣不得容緩,大將軍要是有什麽新要求,盡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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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議完了軍國大事,大理寺卿道:“那個夏璉,為老不尊。收了大批宗門修士,派出去幾乎全是中下實力的修士。對於前線杯水車薪,對他自己卻是收買了大量人心。現在又差人大肆抓捕與天仙見麵的官員。有這種蟲豸,中興難矣。”
刑部尚書夏璉,是朝堂上為數不多的老麵孔。在皇帝即位之初就以逢迎君意而節節攀升,一連經曆了幾場風波都能笑到最後,堪稱官場不倒翁。但比起徐家這棵參天大樹,還是遜色了許多。
徐愷之笑道:“皇上現在不滿於天庭知情不報,故而遷怒於和那些下凡天仙接觸過密的官員。他一個刑部尚書還能怎樣,腆著老臉去給那些蠢貨求情?”
眾人聞言大笑。自從徐愷之進入朝廷中樞的這些年來可謂順風順水,現在黃濤走了,餘興楷離京,雖然回來了一個老尚書石清源,但徐黨皆知此人不足為懼。他一人如日中天,其餘黨羽也跟著雞犬升天。徐愷之對李孝玄說的“專心國事便好”,何嚐不是讓在座的各位放寬心?
隻要皇上還想穩坐江山,那就離不開他們。那些言官、翰林罵他們權臣奸臣,更有人抬棺死諫。但試想一下,要是沒了他們這群權臣奸臣,朝堂上還有幾個可用之人?其實大魏早就在同光五年的內戰中亡了,現在世人看到的隻不過是它腐爛的過程。蒼天會曝曬它的屍體,豺狼會分食它的骨肉。泱泱徐黨,也隻不過是眾多豺狼中一匹懂得為它掩蓋腐臭的老狼。
刑部侍郎在笑過之後,謹慎進言道:“徐大人,夏璉和宗門各大長老關係密切,會不會使人與天仙暗中牽線搭橋?既然有皇上明旨在前,要不要借此機會……”
徐愷之撫須挑眉,老神在在道:“賢侄,你所圖不小嘛。夏璉對皇上阿諛諂媚,對他人百般苛責。不止我們,別人也怨言頗多,夏璉用不著我們動手。你隻需盯著他和那些宗門長老的來往,若有人想對夏璉出刀,把刀遞給他就是。”
“多謝徐大人指點。”
此時一位深得徐愷之信任的家仆無聲掠步而來,稟告道:“老爺,都察院的宋大人登門賀壽,說是要麵呈賀禮。老爺,您看這……”
眾人聽了一怔,徐愷之卻是自信歡笑道:“宋禦史親自登門拜訪,我豈有不迎之理。諸位,咱們一同去見!”
徐愷之回到正廳,隻見宋鶴卿穿著簇新錦服,十分筆挺地站在正廳中央。這個極少赴宴的人從登門拜訪的那一刻起,就立即引起了滿堂滿院官員的注目。這時壽星出現,眾位賓客也都站起身來。
“徐閣老,恭喜五十大壽。” 宋鶴卿拱手一揖到地,說道:“宋某來遲不敬,望乞恕罪。”
見他不卑不亢,徐愷之皮笑肉不笑道:“哪裏敢當?宋大人乃高潔義士,願登門寒舍是我徐某榮幸,快請入座。”
宋鶴卿起身道:“未呈賀禮,宋某豈敢入座。” 他從袖中抽出一份折子,輕咳一聲,念道:“都察院禦史宋鶴卿謹奏:查我朝中極殿大學士、戶部尚書徐愷之,自同光十二年入閣參讚朝務,屢蒙聖恩,廣結黨徒,誤國殃民,有七不赦之罪……”
原來竟是參劾徐愷之的彈章!在場賓客都驚得臉麵煞白,愣在原地。就連獨坐書房,遠遠聽著的徐家老祖也站了起來!
許多首輔大人的門生故吏,親朋好友像挨了一悶棍,即刻麵如土色,冷汗淋漓。被稱為鐵麵公的宋鶴卿竟在壽宴上公然挑釁,根本不敢想象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風雨雷霆。
在宋鶴卿抑揚頓挫的朗誦聲中,徐愷之咬牙冷笑,鎮定著躁動不已的心。雖料想宋鶴卿登門多半是來者不善,卻未曾想他竟敢如此狂妄。
李孝玄也被宋鶴卿的突然襲擊嚇懵了,臉上的客套笑容還凝固著沒有消失。彈劾官員是禦史的本職不錯,但在眼下這種時局,這種場合,彈劾一個朝廷頂梁柱無異於不留後路的自殺行為。恍然間,他想宋鶴卿此舉來頭不小,莫非是前首輔的得意門生宋元貞暗中授意?思索之際,又聽宋鶴卿念道:
“……李孝玄得升工部尚書,徐令博得升工部侍郎,蔡冕得升刑部侍郎,薛珪驟升大理寺卿,乃徐愷之既竊皇上爵賞之權以官其子孫,又以子孫之故升遷其私黨此俑既作,仿效成風。人所共知,科道乃不敢劾,積威足以鉗天下之口可知矣,此愷之不赦之罪五也……總言之,愷之豺狼其性,蛇蠍其心,鬼蜮其形。臣若不言,有負聖恩。故不避仇怨,請立賜罷斥、明正典刑,則天下幸甚!”
宋鶴卿讀完了千言彈章,將折子慢慢收回袖中,麵不改色地說道:“忠言逆耳,不知徐閣老此時有何感想?”
“大丈夫氣概,好膽量,徐某佩服。” 畢竟祖上世代為官,徐愷之怎不知已故父親徐敬衡是如何踏過一道道彈劾奏章最終位極人臣的。僅是一個宋鶴卿而已,豈會唬倒了他?他甚至還有心情斟滿一杯酒,為宋鶴卿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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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鶴卿不接酒杯,說道:“宋某素來滴酒不沾,失禮了。” 說完,自從瞠目結舌的人群中揚長而去。
數百位賓客都被宋鶴卿此舉嚇得目瞪口呆,直到徐愷之把酒杯摔得粉碎,大家才從驚怔中醒過來。有的打抱不平說要反參宋鶴卿一本,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更有一幫子小官如坐針氈紛紛告辭。
壽酒是吃不成了。受了奇恥大辱的徐愷之在眾目睽睽下失神往回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倒地不起。嚇得徐令博、徐令聞兄弟二人連忙攙扶起來,李孝玄和蔡冕臉色煞白,慌張幫忙把徐愷之架到主座上歇息。
“我沒病……” 神智尚存的徐愷之半倚在椅上,無力道:“無事,我的身子自個清楚……” 他話未說完,心頭又是一緊,眼前忽然一黑,直挺挺昏死過去。
……
徐愷之再醒來已是點燈時分,生硬轉過脖子,見一妻兩妾還有子女侄兒們都守在屋內,個個悲戚神色。見他醒了,先是徐令聞欣喜喊了幾聲爹,然後大家都振作了起來。聽徐令博說,自他倒下之後都是老祖宗在主持大局,先遣散了賓客,又派幾人出去打探消息。到這時,皇宮那邊還是沒傳出任何旨意。
聽聞屋內動靜,在走廊來回踱步的徐應山聞聲而來。眾人見老祖宗進了屋,一臉嚴肅神情,就主動退至屋外候著。
徐愷之掙紮起來,說道:“老祖宗,晚輩萬沒有勞煩老祖宗的意思。晚輩倒下,絕非怕了那狂妄之徒。宋鶴卿竟敢如此猖狂,晚輩必將……”
徐應山出手示意止聲,說道:“是我讓你倒下的。你不在眾人麵前示弱,還想怎樣,帶著徐家往火坑裏跳?這幾日你就告病在家,事務由我來操辦。” 徐愷之聽了略覺放心,卻又被老祖宗一問:“愷之,你可知你比你的父親差在哪?”
“愷之愚笨,請老祖宗指教。”
“敬衡不驕不躁,一生謹慎,才得以善終,又保你前途無量。你前半生順風順水,何嚐不是深受祖先蔭庇?我知你想說你把徐家帶上更高處,勢力遍及天下,皇上根本離不開徐家。但你別忘了,昔日秦皇也是奮六世餘烈。”
“愷之受教,一切聽從老祖宗吩咐。”
臨近宵禁時分,出去的家人陸續回來,帶回來的消息自然是五花八門、不疼不癢。派去的叔父輩老夫人雖是進宮見了徐氏皇妃,但她連娘家出了事都不知道。徐愷之聽了又氣又笑,隻得苦中作樂,說皇上心仁,還能讓他安穩過完這一日。
徐應山在廊下思索良久,一陣冬風過來,吹得院中枯草寒枝亂響。白日作筵席的排場,現在是滿院狼藉。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他想到的不是那兩宋,而是安坐皇位的同光帝。難道他徐家的百年謀劃,就要因為皇帝的魚死網破之意而毀於一旦了嗎?隻聽他喃喃自語:
“我徐應山,隻謀其家,不謀其國。” 說罷,他隱入煙塵,往國師居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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